另一邊,已近乎離亂的青丘上界。
旻一死得蹊蹺。
那一夜,靈山腳下的靈衛輪換,就算是趁隙也沒有一絲懈怠。
哪知,魔物這就來了。
「逃過了神兵天將的重重把守,從殿上狐靈七的眼皮子底下趁入靈虛殿的魔物」
——青丘之人如是道。
釁神術雖是極惡之功法,能致目標於絕對的死地,卻不免會在動法的周遭產生強大的氣流異動。
一如許久前,靈十六在涎玥宮差一點就被靈若禮致死的那次。
九方宿許是念及靈十六的「救命之恩」,當日竟冒著暴露自己身份的危險,自在宮內運功以引起朝黎的注意,這才使靈十六逃過一劫。
靈虛殿是旻一平日的理事處。白日裡便向外界敞開,廣納諫言;而一到晚間,便是旻一闔門,進行自省之時。
而也就是釁神術的施展,讓值守靈虛殿與宣本長階兩地之間的靈七察覺。
靈七神思敏捷,便是一覺異動,就帶上了幾名靈衛向殿中趕去。
而到場時,只見旻一長老頭朝下倒在了階梯上,氣已絕,神已散。
致死的傷口不見於形,卻在靈氣施展的現靈術下顯露無疑。
筋骨盡斷,血肉成泥。
此時的旻一,除了灰飛煙滅外,徒餘一具死軀。
此事發生遽然,給本就危如累卵的青丘局勢又來了當頭一棒。
靈七率先發現旻一後,先是責令封鎖消息,後又召集了各親信。
所謂的各親信,也不過是現身在青丘的旻一子女們。
除了二姐靈婠至今留在凡間的雪蓮山,其餘的幾位姊妹們嫁走的走,位列仙官的還留在仙界,而渡劫的尚未歸來。
場下,現只剩了八位。
聚靈殿,供著青丘世代皇族仙逝者牌位的聖地。
所站之地,與聖靈樹築的宮壁之間隔了一條不遠的靈關道。內中池水自天上來,萬年而不曾流換,即使周遭有什麼動靜,靈關道的水面上也甚至激不起一絲微盪。
如此安謐,一如巍凜豎立著的數十墓碑。正中的一塊牌位上,入木三分地刻了「始祖靈姬碑」五個大字。石漆經萬年而未褪,尤可見昨日之輝煌。
如此靜謐,一如安靜躺在池上玉棺中的那位偉聖。
殿內,尤可聽見幾聲啜泣。
「爹……」
靈淺溪重重咬著雙唇,另只橫著的手一直沒從臉上拿開,淚水幾乎將她的衣衫浸濕了。
眾多人中,也就是她哭得最為放肆。
「現今長老歿了,青丘成了無主之城。若再想不出上位的對策,只能任它被四方肆意啃食了。」
靈若禮盡力壓著自己的聲音,臉上的脂粉被淚刮下來好一大片,本來光華的臉上盡顯餘悸和滄桑。
周遭終於不再安靜。
「青丘皇族由始祖靈姬開國至此已歷經數十萬年,這數十萬年以來,青丘的世世代代,哪一輩的長老不是延續靈姬的血脈?如今長老無故慘死,青丘內再找不出第二接繼人,不就是要將江山拱手相讓?」
靈七聞言,手裡握劍的力度不禁大了幾分。
殿上狐,並非只是皇族的守護者,更是下一任長老的繼任者。當初旻一便是早有了這個想法,才將靈七封為自己的殿上狐。
他本認為在接下來的幾萬年,他能帶靈七征戰四方,博得各方勢力的支持。因為歷代以來,無不是如此。而哪想意外先行。
「即使找不出繼任者,我也定不會讓青丘成為俎上魚肉。」
靈七的目光落在玉棺中,聲音沉穩而沙啞。
「而誰能成為青丘之主,甚至不是我們能決斷的,又何以得出對策?推舉哪一方,是能保全我們大小族人?」
九子靈簡輕嗬了一聲,眸光掃過在場的諸位。
有蘇盼兮闔著雙手,任一旁的子女攙著。許久,都未吭聲。
「紫墟的成和長老,實力不可小覷,有繼任之實,其子扶生又是十六妹的夫婿,念在關係——」
「念在關係?」靈簡向來按捺不住浮躁,「念在關係,紫墟便能給我們青丘一族好去處,以不至於滅了我們全族?」
「簡兒!」
有蘇盼兮終於開了口,看向此時發怒的靈簡,目光里滿是無力的指責。
靈簡終是咽了口氣,幾步走向有蘇,溫聲安慰著:「母親。」
「成和滅不了我們。移步至杉橋,也只是做做兒戲。近日若不上提呈令,他日,想必成和也念不得什麼舊情,紫墟大兵十幾萬,可借不可抗。」
杉橋,規模不亞於青丘,但就地位來講,卻只能是落魄青丘一族所棲的一處。
「母親,您怎麼看?」
靈七看向有蘇盼兮,祈求得到她的認同。現時旻一不在,當家主母,則是徵求意見的唯一來源了。
「青丘世代為我們統領,日子也過得足夠久了。」
她下意識抹了抹眼角,最後看向自己的幾位孩子,心裡終是得了些安慰。
「就這樣吧,移步杉橋。」
眾人雖心有不甘,卻不可否認,這就是當前最好的辦法。
靈淺溪沒把多少精力放在先前的談話上,反而是搓了搓眼角,終於待自己的聲音不那麼顫抖,看向一眾問道:
「爹的死是魔界所為?」
「釁神術,難說不是。」
靈七按住了心底一口氣,又道:「此仇積久成深,無論是魔族也好妖族也罷,恨不解,無所眠。」
靈淺溪聽著,便是又止不住地抽泣起來了。
——
浮娑自凡間回到了冬留宮,心中的哪塊地方總覺得不適應。
她不明白帝尊大人為何貪戀人世,就算是為了緣生石,那旻一突然薨世,必然擾亂妖界,此難道不是個趁虛而入的機會嗎?
興許她也錯了。九方宿向來厭惡卑鄙小人,又怎會如此。
可是今日見那靈十六,分明,就是與帝尊大人的關係不淺。不然,怎會笑得如此開心,全無防備之念?
念之辛苦,浮娑右手一張,推開了冬留宮的巨大石門。
而最近面向魔界的風波暫平,宮裡頭更是不見有什麼人,戚戚徨徨,孤寂無比。
忽而聞到了什麼氣味,浮娑鼻頭一皺,想也沒想便知道是誰。
「你帶了什麼東西回來?」
話一落,承天大殿裡便是藏不住一個身影,從某一黑處跳了出來。
仇野一身黑衣,在亮堂的大殿裡顯得有些突兀。他大踏著步子,笑著向浮娑走了來。
第一句話便是問著:「香嗎?」
浮娑看進他的眼裡,滿溢著欣悅。她實在不知是哪來的欣悅。
浮娑搖了搖頭,「又是從哪兒來的奇怪物件?」
「吃的,」仇野笑了笑,眼睛定定看著她,忽而從手掌里變出個東西來,「嘗嘗?」
那個東西色澤麥黃,好像粘附著什麼似的。
不過浮娑沒有吃的興趣,勾起了手,還是搖搖頭,「成天不務正業,若有閒功夫,還不如——」
她的話還沒說完,嘴巴便是一把被仇野塞進了一個東西。
此時浮娑的眼神,可謂能殺人。
仇野得手,也是將剩下的塞進了自己嘴巴,看著浮娑笑得開心,「凡間得來的,你去辦正事,我便是小跟班。」
「你怎麼擅自脫離魔界?我們二者都走了,若此時魔界被偷襲了該怎麼辦?」
仇野看不得浮娑生氣,便又是笑著安慰,「定不會有下次了,歇歇氣。」
「話說帝尊大人不打算回來?」
浮娑搖了搖頭,「他命我們找出殺害旻一的真兇,從釁神術入手。」
「釁神術……」仇野沉思了會,看向浮娑又問:「可有什麼指引?」
「朔連。」
仇野吭哧一聲,「果不其然,有天小子的事都不是什麼好事。」
他勾了勾手,斜睨向浮娑,見她還是皺著一副眉頭,便知此事棘手。
「這事就交給我吧,正好想去對付對付他。」
他一副志高模樣,不禁讓浮娑一挑眉,「他可沒少受帝尊大人的罰,小心怨念積深。」
仇野聽著浮娑話里似有若無的關心,已經是心痒痒了。
道了聲:「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