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水特意避開了往日常走的長馬街,因著實在不想與傾月坊的人碰面。
聽說秦姑姑在玉娘走後,又是不知從哪兒物色了姑娘來。那位姑娘也稱得上是國色天香,卻總不對青客們的口味。
然而阿水只是心裡想著,想著遲綏帶方漣兒安頓好了沒,安頓在了哪兒,有沒有碰上危險,遲綏那個偽君子又會不會吃她的豆腐……
想著想著,她的心裡頭便又添上好多事。
這地方不似長馬街的繁華,卻總歸具備街道的兩邊,有些淒涼開著的鋪子,步履不甚匆忙的旅客。
多令她移不開眼睛的,便是那街角巷頭綣著身子的兩個孩童了。
他們頂多也就七八歲的年紀,在這即將入秋的時節還穿著三伏天的衣裳,衣裳褶皺發了黑,實在蓋不住兩個小小的身體。
阿水多留意了幾眼,手攥緊了背簍,便暗暗加快了自己的步子。
待從藥鋪裝了些草藥回來,阿水則又按著原路來到了這兒。
她本想就著鄰近鋪子買些東西施捨給那兩個孩童的,卻發現那兒已早自己站上了一人。
阿水眯了眯眼睛,不對,他是蹲著的。
黑金赤袍的底端幾乎要曳地,看似矜貴的他卻一點不在意似的,目光認真,定定落在眼前兩個孩子身上。
向他們伸出的那隻手上,可見拿了些吃食。
孩子們收去,一點沒客氣地大口啃起來。
阿水第一眼見到那人,便知自己不會看錯。她幾步子走近,直接就蹲在了那人身邊。
笑道:「怎麼如此巧?」
千歲收回了手,目光終於從孩子身上收回來。那雙眸子依舊動人,幾乎是噬人心魄的,又將阿水的模樣給映了進去。
「當是隨你來的,你也知道。」
千歲噙著一個溫和的笑,一如他對眼前這兩個孩子一樣。
阿水便是點了點頭,隨後看向孩子,問著:「你們——是兄弟嗎?」
面前這兩個七八歲的孩童都是男孩,一個孩子看著無邪,而一個看著稍大點的,則生著一雙提防謹慎的眼睛。
定定看著阿水,那大些的孩子便應了話,道:「我是哥哥。」
阿水長長地「哦」了一聲,稍候了一會,待孩子們吃完手中東西,她便是又止不住地問了:
「你們自個兒在這,可是有家能回,家中尚有親故?」
沒想到的是,那大些的孩子竟真點了點頭,「有家。」
「娘親還在家中等著我們呢!」
大的說完,小的便又急不可耐地接上了話。想來是受了好意,心頭便不覺得面前的一男一女有什麼危險了。
阿水笑了笑,「原來如此。可是要帶些吃食,衣裳什麼的?」
她又問著。
雖說孩子的母親尚在,有家可歸。但看他們的樣子,家中的境況定沒有多少勝人意。何況一個母親竟等著稚氣未脫的兩個孩子回家,想必,自己的情況也是不景氣。
「若有需求的,我看看能不能幫上一點。」
阿水見著兩兄弟一臉疑惑的樣子,立馬又補充了一句。
興許是她的笑沒有一絲惡意,那倆孩童便是放下了戒備,聲音未脫稚嫩,即是跟她與千歲說道了起來。
原來他們本不住在都城裡,而屬城外的一個小村莊。孩子的父親去得早,家中只留了個常年患病的母親。
村裡頭雖有鄰里照料,但總不能維持日後的持久生計。母親想不到辦法,只得叫兩個兄弟來到城中乞討,看看能不能得到某位好心人的施捨。
聽到這,阿水便立刻站起身來搜羅搜羅自己。結果——幾乎是一個子兒都沒了。
她又蹲了下來,刻意往千歲那方靠了靠,小聲說著:「怎麼,你可有帶些盤纏出來?」
千歲看向她一副有些窘迫的樣子,不禁勾唇笑了笑,也是小聲回道:「吾要盤纏做些什麼?」
得知無果,阿水便是有些面色難看地抿起了唇來。
正盯著地上出神想法子呢,忽聞孩子們驚叫一聲。
抬眸一看,方才還推脫沒銀子的千歲手中,不知何時就添了許多物件。
阿水真是哭笑不得。看著一臉矜持笑得優雅的千歲,她又是問了:「你不是說沒盤纏的嗎?」
千歲站起身來斜睨了眼她,勾起的唇角盡顯挑逗:「銀子哪有這些東西好使。給你銀子你還消購置,豈不是勞神?」
說著,他便將東西交到了孩子們的手上。
阿水看著,不禁感嘆道:「還是千歲出手闊綽……」
那倆孩子收到東西後,臉上的疲憊似乎就在一瞬間消滅了,馬上迎來的是兩個純純的笑顏與不約而同的道謝聲:「多謝神仙哥哥,還有神仙姐姐!」
阿水與千歲自是笑了。
問他們家在何處,說是一個叫藤山的地兒。
「我們哪時候能再見呢?」
大些的孩子開口,看向正要背對過他們的二人。
「說不定,興許我會去那兒看你們呢!」
這種東西真是說不準。
兩個孩子收穫滿滿,終於是從泥垢地上站起,連衣服都沒來得及拍,幾個步子,屁顛屁顛就往村子裡的方向去了。
阿水則是同千歲一起,並肩走著。時間未至正午,氣候竟有些微涼起來。淒淒的風一吹,惹得肌膚有些哆嗦。
「好快,都入秋了。」
千歲點了點頭,答道:「是很快。」
阿水感受著指尖涼意,輕輕觸碰著有些帶刺的背簍。目光則是放眼於前方草木,泛黃的乾草斜斜鋪開一條長道,有些沒過了膝蓋,不經意擦過,帶起一些騷癢。
忽然,她覺得手背被什麼東西給捂住了,那感覺,比這天冰涼更甚。
阿水一驚,驀然扭過頭看向一旁的千歲。見他也正看著自己,眸中有流水三千,藏不住內中溫柔似闕。
「你的手怎麼這麼冰?」
她眉心微皺,似是有些擔憂。
「習慣了,涼也就如此,不會更甚。」千歲笑道,「背簍挺重的。」
說著,千歲便將背簍扛在了自己身上,「女子切不可受如此之罪。」
「這算什麼的?」
阿水便是笑了,為眼前這背著背簍的滑稽人也罷,為千歲所說的話也罷。
「許久不見你,每次見你都要個特殊日子才行。」阿水似有些抱怨地嘟囔著,不知不覺,就走在了千歲前頭。
千歲見不著她的正顏,卻又早知道她的臉色了。
不禁笑問她:「怎麼?是有些想我了不成?」
深黑色的眸子如醉如痴,卻不知是為對付自己那顆心,抑或垂涎眼前人。
阿水不以為意,挑了挑眉頭,有些逗趣地搖搖頭,「非也。」
千歲勾了勾嘴角,卻含些苦澀在裡頭。目光不禁從她身上放遠了,飄向某個陰暗無比的角落,落在了那陪伴自己萬年的人身上。
「想有何用?心裡想著什麼,終是沒個目標,老天爺也不知道你要什麼。要我說,當然是期待了——期待見面,老天若感應到了,便也會施施善心。」
「你看,老天這不就將你給帶來給我了嗎?」
阿水扭頭看向千歲,笑得開心。那雙眸子從來澄澈到底,氤氳著數不清的期待,亮亮地映上千歲的影子,教人難以移開。
因此心,早被收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