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琴在後面皺了皺精巧的鼻頭,看著賈琮背影輕哼道:「討厭,人家又不是小孩子。」
楚嬋笑道:「琴兒,你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呢。」
「嬋姐姐,你再取笑我就不理你了。」寶琴嬌羞不禁,嗔道。
楚嬋等人都笑起來,寶琴天真爛漫,待人真誠,又沒有架子,她們都是極喜歡的。
賈琮出來正堂,見除陳驥外五位中堂都到了,外加一個忠信王爺是後來的,龐超正陪著他們說話。
見賈琮出來,眾人忙起身相迎。
見禮畢,賈琮拱手笑道:「諸位大駕光臨,有何見教?」
忠信笑道:「我和幾位中堂不是一撥兒,請各位中堂先說罷。」說完自迴避出去。
賈琮把眼看向段准,笑道:「准公有話但說無妨。」
段准乾咳一聲,拱手道:「前日那個條陳,王爺的批示我等已看了,有些下情不得不來與王爺稟明。」
「原來是這事兒,准公請講。」賈琮看了龐超一眼,笑道。
「關於兵部職司之事,若各級將校選授、升調、襲替、功賞皆歸大將軍府掌管,兵部武選司不是虛設了麼?
竊以為不妥,如今王爺執掌大將軍府自然無虞,若將來換個居心叵測的,足以憑此權柄將朝廷兵馬據為私兵,則國家危矣,亦非長治久安之制度。」段准道。
賈琮沉吟道:「准公深謀遠慮,所言甚是,龐先生怎麼看?」
龐超見眾人看過來,拱手道:「回王爺,各位中堂,仆以為準公所慮甚是,可命兵部負責武舉考試,選拔人材,並有權對各級將官授官升遷、貶謫調動提出建議,供大將軍府採納,如何?」
賈琮道:「嗯,如此兵部的權力也不算小了,大將軍府既然掌管天下兵馬,理應有決斷之權。」
段准見眾人都微微點頭,暗道這樣至少有建議權,總好過把兵部徹底踢出軍中人事體系,因說道:「此策甚善。
此外關於都察院專管監察彈劾,軍中犯官皆由大將軍府裁決一事,恐軍中官官相衛,難以革除弊端,使得監察成了白忙活,最終導致軍務糜爛,士卒不伏,釀成大變。」
賈琮道:「准公說的極是,確有這個可能,因此孤欲設立軍事法庭,專職審判軍中犯罪違禁的軍將士卒。
法官人選由大將軍府、兵部、都察院、大理寺、錦衣衛官員共同組成,並對每個案子終身負責。
若是誰錯判包庇,一經查實同罪論處,法官之間也可互相監督,若不能達成一致,可提出異議,交孤親自裁奪。」
段準點頭道:「王爺思慮周全,仆佩服。如此軍中當無宵小藏身之地。」
賈琮笑道:「准公過譽了。」
「第三件事,關於軍費……三成著實太多了些,國朝家大業大,方方面面要花錢的地方太多,往年拮据,許多該辦的事兒也積欠下來。
別的不說,便是宮內的殿宇,有好些都因年久失修、失火等原因垮塌,大行皇帝節儉勤勉,一直未曾理會。
皇宮尚且如此,其他衙門、地方上可想而知,國庫實無力應付過高的軍費支出,請王爺明鑑。」段准拱手道。
顧濤也道:「如今新帝登基,太皇太后臨朝,新法也大行天下,正是勵精圖治之時。
若能省下些軍費,將來百姓有錢了,賦稅更多了,軍費不是也能更多麼?仆以為細水長流為上。」
江風、關浦雖未表態,看表情也是一個意思。
賈琮笑道:「諸位中堂的意思孤明白,如今新法既然大行,前兒又提高了徵稅額度,國庫收入理應大大增加,即便只剩七成與前些年相比,亦已是天壤雲泥之別,想來也盡夠諸公大顯身手了。
朝廷花錢的地方多,孤自然明白,不過國朝一百多萬將士,以身許國,甚至還有許多人戍守邊關、忍飢挨餓,他們只花國朝三成收入,而保江山歲月靜好,不為過罷?」
段準據理力爭,道:「王爺說的是,將士們為國家拋頭灑血,我等豈有不知?
三成軍費,說多不多,說少不少,若以此為上限,日後不論是否有戰事,都照此撥付,朝廷也拿得出來,但據歷朝歷代的經驗來看,這顯然是天方夜譚。
我等總要考慮長遠些,只有平時節省些,若遇大戰時,才拿得出銀子來應付,王爺以為然否?
當然,這筆款子給大將軍府管著也無妨,日後戶部每年劃撥三成收入作為軍費,交大將軍府運籌。
若遇戰事,不再另行撥付,只從這筆款項里支出,如此也可。」
「這……如此不妥。」賈琮搖了搖頭。
若三成包幹,以後真有大仗,絕對不夠,何況軍中只會花錢,讓那群兵油子存錢,等於讓妓女守節,純粹扯淡。
龐超道:「准公說的也有道理,仆以為前策甚佳,就如尋常人家過日子,平日儉省,遇事才拿得出銀子。」
「先生所言甚是。」眾人忙道,龐超官職雖不高,不過眾所周知他是賈琮的謀主,誰敢輕忽?
賈琮斷然道:「既然先生也這麼說,罷了,孤退一步,兩成半!
這是國朝訓練新軍外加興辦軍工產業的底線,低於這個數,我們就會落後於蠻夷,將來遲早要出大事,今日節省下來的銀子,都會成為未來的戰爭賠款!」
段准等人對視一眼,見賈琮並不打算商量,只得見好就收,好歹還省下來半成不是,也算有些收穫。
因說道:「就按王爺說的辦罷。只是驟然提高田稅至五錢,天下士紳甚多,恐阻力甚大,未必收得上來。」
賈琮笑道:「地主老財就這個德行,別說五錢,便是一錢他們也不想繳,咱不還是收上來了麼?
阻力和困難肯定是有的,不過諸公別忘了,四海之內,莫非王土,朝廷法度如此,誰敢抗稅,該殺就殺,該抄就抄,只要土地還在,還怕沒人種地繳稅麼?」
馮遠笑道:「王爺英明,只要地方官吏秉公執法,都做強項令,我就不信哪家士紳要錢不要命。」
「就是這個理兒,若真有不怕死的要造反,咱的軍費不就派上了用場?也好教諸公知道,朝廷養的一百多萬丘八不是吃乾飯的。」賈琮笑道。
眾人都笑道:「王爺此言極是。」
「以孤之見,未來幾年考察官吏就從稅收方面著手罷。
一是絕不增加平民賦稅,二是決不允許士紳豪門偷稅漏稅。
這方面孤當為人先,日後每年戶部將都中各宗親、勛貴、世家、豪門的田地和納稅額都張貼出來,傳示天下。
讓國人都知道,不管你是誰,只有兩件事是公平的,誰都逃不掉。」賈琮道。
馮遠忙道:「是,仆下去就辦。不知王爺說的是哪兩件事?」
「一是死亡,二是賦稅。」
「王爺高見。」江風捻須笑道。
段准也道:「有王爺帶頭納稅,國家幸甚。」
眾人都點頭稱是,可能政見不同,但所有人不得不承認,賈琮在納稅方面真是沒有半點瑕疵,不僅自己納稅,還主動影響他人足額納稅,讓人不得不敬服,僅憑這點稱一聲國士也當得起了。
有賈琮在,誰敢不納稅?
賈琮擺手道:「諸公過譽了。此事就這麼定了,呈送太皇太后御覽罷,還有別事麼?」
馮遠忙道:「遠和忠信王爺還有些事要稟明。」
段准等人道:「如此,仆先告退了。」
賈琮道:「諸公慢走,龐先生替我送送。」
「是。」龐超笑著送幾人出去。
馮遠見忠信走了進來,才開口道:「王爺,遠特來請教興辦商業上的事兒。」
「說罷。」
「一是遠準備在戶部設個商務司,專管貿易商賈之事,想著要常和夷人打交道,苦於語言不通。」馮遠道。
賈琮道:「這個容易,萬國號已積攢了不少通夷文夷語的人才,我讓他們派些給你便是。」
馮遠笑道:「多謝王爺。此外,若是戶部和內務府出資建廠,參與貿易,是否有與民爭利之嫌?」
賈琮道:「倒不是與民爭利,而是與士紳商賈爭利,於百姓來說,管你誰做東家,他們只能拿那點工錢,都一樣。只是,你們決不可做東家。」
「這是為何?」忠信忙問道。
賈琮哂道:「國庫或內庫拿錢辦廠,再派官員經營,能他媽賺錢才有鬼了,為什麼?廠子不是我的,我憑什麼給你辦好?我辦好了能得幾個錢?
不如中飽私囊,尸位素餐快活,反正廠子辦垮了,我該是五品還是五品,就這麼簡單。」
忠信笑道:「此言甚是,無利可圖的事兒,誰去賣命?」
賈琮道:「所以官員就老老實實當官,別想著既要當官,又要當掌柜,平白糟蹋民脂民膏,最後留個爛攤子誰來收拾?何況也不是每個人都有經商的才能。」
馮遠點頭道:「說的是,王爺之意是?」
「你們和民間商賈合資辦廠罷,朝廷出四成,讓商賈出六成,經營方面全權委託他們,你們只管監督,坐收分紅便可,經營方面別插手。」賈琮道。
「咱們辦什麼廠呢?」
賈琮道:「洋人有什麼廠,咱就辦什麼廠,什麼棉紡廠、製糖廠、毛紡廠、繅絲廠、織布局、鑄造廠、運輸局、礦務局,都辦起來。
多和夷人打打交道,別端著架子,先把他們的好東西忽悠過來再說,比如他們生產的器械,特別是夷人各行各業的工匠,多多益善,都弄過來。」
「器械還可以花錢買,工匠怎麼弄過來?」忠信道。
賈琮笑道:「夷人唯利是圖,只要花錢,你要買他們的祖宗都行,何況區區幾個工匠?
告訴他們,天朝願聘請西夷工匠,他們給我們提供一個,咱們給他些銀子,上不封頂,有多少咱吃多少。」
馮遠道:「嗯,授之以魚不如授之以漁,咱買機器不如買技巧。」
「是了。將來你們多去新式工廠看看,就會知道天高海闊,還是聖人那句話,三人行,必有我師。」
忠信道:「王爺說的是。還有一事,曾聽王爺說新式工廠制物極快,一個女工用器械紡的紗能比得過咱七八個婦人,且極便宜,一旦大行天下,必將有大量婦人因此失業,如何是好?」
賈琮道:「機器替代人力是時代發展的大勢,這也無可奈何,其實這也是好事,這些婦人不紡紗大可幹些別的,譬如刺繡、蓄養家禽家畜、甚至做些小生意都行,活人難道讓尿憋死?
只要讓老百姓自由活動,他們總能找到養家餬口的路子,不必擔心。
而朝廷賺了錢,也能更好地反哺民間,修橋鋪路、輕徭薄賦、贍養貧弱孤寡等,也能減少老百姓的後顧之憂。」
馮遠撫掌道:「聽王爺一翻講解,仆茅塞頓開矣。」
「對了,前兒衍聖公來看我,有意從商,你們可拉他入股。」賈琮道。
馮遠眼睛一亮,道:「好好,有衍聖公爺撐腰,誰還敢說朝廷重商輕農,本末倒置?」
賈琮道:「不管誰說什麼,不管有多大的困難,這條路必須走下去,君子欲訥於言而敏於行,只要干出了成績,一切流言蜚語,自然湮滅。」
馮遠贊道:「王爺對聖人經義的揣摩越發通明,遠佩服。」
賈琮攤手笑道:「沒辦法,和朝堂諸公打交道,若不背幾句聖人言語在肚子裡,都不好意思開口。」
忠信、馮遠大笑,他們自然明白孔夫子是塊遮羞布,不管私底下幹什麼,明面上還得把他老人家的大旗扛起來護身,如此才能免於攻訐。
三人談論半晌,臨走前,忠信笑道:「正方兄先去,我和王爺談些宗室的事兒。」
「王爺自便,仆告辭。」馮遠笑著拱手而去。
賈琮見他神色有異,道:「王爺何事?」
忠信左右看了看,低聲道:「爍哥兒托我給你帶句話,他想見你一面,又恐惹人注意。」
賈琮眉頭微皺,道:「哪個爍哥兒?」
忠信悄聲道:「還能是誰,自然是恭賢親王孫爍。」
賈琮緩緩點頭,他自然知道孫爍,廢太子義忠親王孫星的嫡子,秦可卿的同胞哥哥!
他終於不甘寂寞了麼?(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