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蟠、楊沈氏殺豬般叫起來,旁邊圍觀的苦主、百姓都齊聲喝采,大笑起來。
這也是杖刑必打光屁股的原因,一讓受刑者感到羞恥無地自容,二讓旁觀者看清楚,這是真打。
若穿著褲子,看不到皮開肉綻的慘狀,誰還敬畏國法?
不過行刑的衙役早被錦衣衛擺平,除了最開始幾下真打,為的是把真情實感打出來,後面都如春風拂臀,略有痛感而已。
若真打九十杖,除非有賈琮那身橫練功夫,憑你什麼硬漢也打死了。
莊青在一邊漠然看著,聽著衙役們一五一十喊著號子,片刻間打完,兩人滿臀鮮血,受刑處腫起一寸來高。
衙役上前拉起兩人褲子,稟道:「大老爺,行刑完畢。」
包剛峰點頭道:「此人另有案犯,移交錦衣衛審理。」
「是。」
旁邊等候多時的錦衣校尉忙過去將薛蟠扶起來。
「幾位大哥,把她也帶走。」薛蟠氣息奄奄低聲道。
校尉使了個眼神,朝那婦人看了一眼,頓時又有兩人上前將婦人拉走。
「誒!大人,這是我楊家的人,你們這是……」
校尉冷笑道:「她的姦夫事涉重罪,我們自然要押回衛獄一併提審。怎麼,難道你們楊家也有關聯?」
楊家子嚇了一跳,錦衣衛說的重罪誰敢沾染,忙道:「大人明察,此淫婦傷風敗俗,有辱家門,敝家與她無任何干係。」
「口說無憑,立個休書送到南司來。」校尉道。
「是是,等兄長回來小人便讓他寫了送來。」
「走罷。」莊青一擺手,眾人將兩人押上門外早已備好的馬車,往南鎮撫司去了。
「二哥好險,沒想到那人竟是錦衣衛的要犯!」旁邊一人道。
楊家子也擦了擦額頭的冷汗,和錦衣衛扯上關係,傾家蕩產都是輕的,忙道:「還愣著幹什麼,還不去碼頭上把大哥找回來。」
「早派人去了,大哥這些日子忙著接漕糧,實在脫不開身。」
「房子都燒起來了,還接什麼糧,再派快馬去催催,把錦衣衛的意思說了,他要實在回不來,先寫個休書送回來也好,這可是要破家滅門的大事!」楊家子怒道。
「是是。」
薛蟠哪吃過這般苦,上次挨板子也沒這麼創劇痛深,因趴在馬車裡痛哭流涕,連哭帶罵。
莊青強忍著笑意,道:「薛大爺暫且忍耐些時候,卑職早打了招呼,衙役們都沒使力,這創傷看著厲害,養十天半個月便好,待會去南司里敷上藥物就不痛了。」
薛蟠怒道:「既然打點了還下這等死手,回頭爺弄不死他們。」
莊青笑道:「大爺有所不知,衙門裡打人的板子看似一樣,其實有三種分量,最輕的便是爺所用的空心板,輕軟不傷筋骨;
次之是正規的實心板,給那些使了錢又使得不多的尋常人用;
最重的是鐵木刑杖,且把裡面掏空了灌沙子、灌鉛進去,一板子打下來便筋折骨裂,慘酷異常,專給那些沒使錢的人用。
再加上胥吏的手法,一二十杖便能打死人,大爺受了一百杖還這麼生龍活虎,豈非手下留情?」
薛蟠聽得毛骨悚然,頓時蔫了,囁嚅道:「罷了,爺不與他們計較便是。那楊家媳婦……」
莊青笑道:「大爺放心,卑職自當成人之美,包管楊家不敢囉唣。」
薛蟠聽得眉開眼笑,道:「好好,爺必有重謝。」
「大爺客氣了,此乃卑職分內之事。」莊青擺手道。
「唉,可惜那麼好一個屁股,都打爛了。」薛蟠痛心地道。
莊青挑了挑眉毛,笑道:「大爺不須擔心,待會敷上本衛的金瘡藥,包管不留疤痕,半個月後定還大爺一個雪白粉嫩的臀兒。」
「哈哈哈,好!多謝多謝,回頭我和琮哥兒說一聲,讓他提拔你。」薛蟠笑道。
「哎呦,卑職先謝過大爺天恩了。」莊青拱手道,心中搖頭嗤笑,當王爺像你這般蠢麼。
「無妨無妨,琮哥兒是我妹夫,一家人舉手之勞而已。」薛蟠大大咧咧地道。
大半個時辰後,莊青帶著兩人去南司轉了一圈,又另換了馬車,才送到賈琮府里。
正堂里,賈琮、賈璉和聞訊趕來的薛姨媽、薛家二太太早已等著。
「這個不爭氣的孽障!丟人現眼,玷辱門風,老天爺怎麼不收了他去,也好讓我省些心!」
薛姨媽眼眶通紅,又哭又罵,又急又氣,將薛蟠從頭罵到腳。
寶琴母親忙連聲寬慰:「嫂嫂,蟠哥兒自小就孝順樸實,這回定是被淫婦勾引,好在他是個有骨氣的孩子,硬是沒自報家門,也算保住了祖宗的體面。」
賈琮差點笑出來,這叫有骨氣?孝順就能抵罪?忙瞪了賈璉一眼,道:「你自己向兩位太太說清楚,究竟怎麼回事。」
「是是,事情起因是……」賈璉正待解說,忽聽小廝來報,說薛蟠送回來了。
賈琮忙道:「抬進來。」
片刻,幾個錦衣衛抬著兩副擔架進來。
「見過王爺,卑職已將薛大爺和楊沈氏帶回,請王爺訓示。」莊青道。
「起來罷。」賈琮掃了擔架一眼,道:「打得怎麼樣?」
「輕微外傷,已敷了藥,無大礙。」莊青道。
「哎呦!這還輕微?痛死我了,媽呀……」薛蟠看到母親在,忙大叫起來。
「我的兒……」薛姨媽早已撲過去,看著他血跡斑斑的褲子,心痛如絞,泣道:「這是誰這麼狠心,把你打成這樣。」
薛蟠見母親傷痛,忙安慰道:「媽莫要悲傷,兒子好歹沒辱沒了祖宗,憑他怎麼盤問拷打,我只用化名搪塞,就不說我是御封的紫薇舍人薛蟠,那包老頭也拿我沒辦法。」
薛姨媽破涕為笑,道:「好好,我兒長大了,懂事了。」
賈琮差點笑出來,慈母多敗兒,不外如是,因說道:「岳母、伯母你們先去看看寶釵罷,我與蟠哥兒說兩句話便派人送他家去。」
「好好。」薛姨媽這才抹了抹眼淚兒,拉著妯娌回了內宅。
「蟠哥兒你安心養傷,我改日再來看你。」賈璉生怕賈琮怪罪,也忙告辭。
賈琮瞪了薛蟠一眼,道:「你怎麼和她攪在一起的?」
薛蟠側頭看了旁邊女子一眼,嘟囔道:「都是璉二這囚攮的誤我,老在我面前說什麼『行首名妓,不如人妻』『身嬌體酥,還得人婦』……
我就想試試,那天去她店裡吃酒,就看對了眼兒,一來二去就好上了……咦,別說,還真是……嘿嘿,我已讓莊千戶替我把她弄過來了。」
那婦人先前聽人稱賈琮為王爺,早已嚇尿,如今又聽了薛蟠的話,更是羞慚無地,只低垂著頭不做聲。
賈琮哂道:「異想天開!令堂、令正會容你把這個私德有虧的婦人領回家?」
薛蟠一愣,頓時傻眼,母親那裡倒也罷了,最多罵兩句,夏金桂那裡著實不好糊弄,雖說如今收斂了許多,不再無理取鬧,可這事兒她占著天大的道理,不弄死自己才怪,連媽也不好說話。
「回去罷,你老婆還在家裡等著呢。」賈琮擺手笑道。
「且慢且慢。」薛蟠忙叫道:「琮哥兒,這回你務必幫哥哥一把,人都弄回來了,你看這……好歹一起挨了板子,也算患難之交,讓我撒手不管她,傳出去人家還道我不講義氣。不行不行,我不幹這等事。」
賈琮氣笑了,道:「你這算什麼患難之交?罷了,你若要她,找個宅子安置在外面就行了,別把人帶回去,免得惹氣。」
薛蟠忙道:「這個我省得,金桂那裡……你給我說說,她聽你的話。」說著挑了挑眉頭。
莊青並眾錦衣校尉忙垂目看地,表示什麼都沒聽到。
賈琮微窘,怒道:「混帳!胡唚什麼?!你老婆聽我什麼話?休得胡言壞我名聲。」
薛蟠忙道:「我不是說你和她有什麼,我是說她信服你,你說的話她都不敢駁。」
賈琮冷哼道:「這是你的家事,與我無關,帶走!」
「是。」莊青忙揮手,領著校尉出去。
「且慢且慢。」薛蟠大呼,眾校尉哪裡聽他的話,抬起就走。
「我有情報!重大情報!」
「嗯?回來。」賈琮淡淡道:「什麼情報?」
薛蟠擠眉弄眼,左右看了看。
賈琮擺手命眾校尉退下,只留莊青。
「誒,把她留下,此事她清楚些。」薛蟠忙道。
「還不快說!」賈琮道。
「聽說現在通州碼頭上出現了影子密符扇,你想這頑意兒都有假的,南方一年運來幾百萬石漕糧,豈不糟糕了?
其中必定有大案,驚天大案!」薛蟠神秘兮兮地道。
賈琮一驚,事關漕運,案子小不了,因問道:「密符扇是何物?為何與漕糧有關?」
薛蟠乾笑道:「就是一把破扇子,我也不大明白,你問她,她外家是軍糧經紀。」
莊青上前低聲解釋道:「稟王爺,都中勛貴百官京軍口糧俸祿,泰半依賴漕運。
南方的漕糧運抵通州後,便須有人驗收、轉運至各官倉,軍糧經紀便是坐糧廳選出來的民間掮客中人,代代相傳專幹這營生。
其信物便是密符扇,此物對軍糧經紀來說重愈性命,絕不輕易示人,據說是一把寫滿秘符的扇子。」
賈琮點點頭,看著那婦人道:「從實招來。」
楊沈氏忙道:「民婦給王爺請安,此事我也是聽外子說的,他是『天子一』,執掌密符扇,說是無意中發現通州兩個碼頭上不知從何時起,竟多了一把密符扇,就好像他手裡扇子的影子。
他知道此事太過重大,不敢聲張,只做不知。」
「什麼叫『天子一』?」賈琮問道。
「就是軍糧經紀的頭兒,取『天地玄黃』的『天』字,排為第一,俗稱『天子一』,三五年一輪換,專司執掌密符扇,這一輪正好是外子擔任『天子一』」楊沈氏道。
賈琮道:「密符扇究竟是何模樣?為何這麼重要?」
楊沈氏道:「回王爺,奴家也只見過一回,扇面上寫著許多鬼畫桃符,還有各個軍糧經紀的諢名,碼頭上認扇不認人,只要持此扇子,任誰都可收取南方來的漕糧。」
賈琮這才有些明白過來,密符扇既是軍糧經紀的身份證明,也是坐糧廳授予的驗收漕糧之印信,若被旁人得了,國家漕糧豈不被人私吞了?
想到這裡不禁心中一驚,忙問道:「莊青,每年有多少漕糧運來都中?」
莊青忙道:「此事卑職不太清楚,大約四五百萬石。」
楊沈氏忙道:「回王爺,奴家聽外子說少則四百萬石,多則七百萬石,視南方收成而定。」
賈琮冷笑道:「十數年前都中辦過一起空倉案,過了這麼多年,難道又養出了碩鼠不成?」
莊青道:「回王爺,倉稟殷實必多碩鼠,不問可知,卑職以為此事非同小可,還須暗中細細查訪。」
「何以見得非同小可?」賈琮道。
「回王爺,密符扇此等重器,乃是坐糧廳指定專門作坊精細製作,上必鈐蓋了作坊和官府印信,軍糧經紀絕不敢私自偽造,這是抄家滅族的大罪,且也偽造不了。
尋常人見都沒見過,更別說偽造了。若說出現了另一把密符扇,想來定是坐糧廳甚至戶部、漕運衙門出了問題,其中涉及人員之深廣,可想而知。」莊青道。
「有理有理。」賈琮緩緩點頭,看著薛蟠和楊沈氏,道:「你們兩個先回去,不許亂說。」
楊沈氏忙道:「王爺放心,奴家知道輕重,不敢多嘴。」
「算你舉告有功。來人,把薛大爺和這婦人送回家去,告訴薛大奶奶,此事事出有因,不必苛責。」賈琮道。
「是。」旺財上來答應一聲,指揮幾個小廝將兩人抬走了。
「琮哥兒,也得記我一功啊!我這也算為國捐軀了。」薛蟠叫道。
賈琮笑罵道:「混帳東西,你的功勞自去和你老婆說罷。」
薛蟠打了個寒顫,訕笑閉嘴。
賈琮沉思半晌,忽地一拍扶手,道:「此案涉及國計民生,務必徹查!」
「是,卑職遵旨。」莊青躬身道。
「明日隨我去碼頭上,會會那個『天子一』,俗話說隔行如隔山,他一定知道更多門道。」賈琮道。
「王爺聖明。」莊青忙道:「卑職也以為『天子一』是個好突破口。」(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