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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1章 影子符扇

2024-08-09 00:25:34 作者: 林羽樂
  熙熙攘攘、人聲鼎沸的通州漕運碼頭上,今日抵京的數十條漕船首尾相連,停泊在土石兩壩上,身穿綢衫、派頭十足的軍糧經紀正帶著斛夫、縴手、幫閒等挨個上船驗收漕糧。

  如蟻的扛夫揮汗如雨,吭哧吭哧將裝好的漕糧扛上岸,驗收合格的運丁們則歡呼雀躍,呼朋喚友在繁華的通州碼頭邊尋找美食與美色。

  漕糧過斛時要拖著長長的聲調報數,名為「唱斛」。漕船上此起彼伏的「唱斛」聲,運河裡停船起渡的號子聲,還有縴夫近乎哀鳴的喘息聲,構成了一片喧囂熱烈的繁華天地。

  賈琮身著便服,左右跟著程靈素、莊青和王飛,在許多喬裝改扮的親兵並錦衣校尉的暗中保護下,再一次來到通州碼頭。

  「通州我也來過好幾次,往日倒沒注意這些漕船。」賈琮將手中摺扇一合,道:「今日倒要看看漕糧這頑意兒有何玄機。」

  王飛忙道:「爺目光如炬,洞若觀火,什麼機關瞞得過爺的法眼。」

  賈琮哈哈一笑,道:「把你的人叫來,帶爺去看看。」

  「早候著呢。」王飛一招手,旁邊登時過來兩個身穿粗布短打的青皮。

  「這兩個是早已安插在此處的,對碼頭上的事兒都清楚。」

  「給爺請安。」那兩個探子已猜到賈琮的身份,忙點頭哈腰道。

  「去看看軍糧經紀怎麼收糧的。」賈琮道。

  「得嘞,爺這邊請,這條船正在收糧。」兩人忙將賈琮領到碼頭邊上。

  卻見一綢衫中年人走上船頭,將手中扇子一亮,道:「哪裡來的,哪幫的,哪號船?」

  運丁忙道:「江西來的,贛州三幫,三十七號船。」

  在靠天吃飯的漕運中,為了抱團謀生,各地夾雜著「臨時工」的運軍和漕船,按所屬地區營衛劃分為不同的「幫」。

  每幫所擁有漕船數量不一,多的有七八十艘,少的二十多艘。

  「嗯,沒錯了。」軍糧經紀點點頭,進倉去看了看,隨意點了一個麻袋。

  運丁忙將那袋糧搬出來,指著袋子上略顯暗淡的紅印,道:「爺您看,江西漕官蓋的印還在呢。」

  軍糧經紀哂道:「爺不認那個,再說你們偷天換日的手段爺還不知?廢話少說,打開。」

  運丁依言打開袋子,訕笑道:「您高抬貴手。」說著將一個錢袋奉上。

  軍糧經紀接過掂了掂,面色柔和了些兒,道:「看看罷。」說著捲起袖子,探手插入糧包中,頓時眉頭微皺。

  「你們這糧太濕了。」軍糧經紀側目道。

  「爺,您多擔待,路上遇到風雨,實在沒辦法,曬兩天就好了。」運丁忙解釋。

  軍糧經紀笑著收回手,早已抓了中間一把糧出來,道:「爺吃漕糧長大,八歲就在碼頭上混,糧好不好,別說看,只用手一摸便知端的。

  你們這糧數量不夠,怕被人發現,便在途中澆了水又在倉里點上火把蒸熏,使谷發漲充數。

  看這顏色,今年的新米被你們偷換了陳米罷?這點伎倆,瞞得過爺?」

  運丁忙又奉上一袋銀子,賠笑道:「爺火眼金睛,我等佩服。您發發慈悲,多通融通融,我等上有老下有小,也是掙幾個辛苦錢。」


  「嗯,你們辛苦我自然知道,量罷。」軍糧經紀笑了笑,把手裡的糧扔回袋裡。

  斛夫早抬上一個大斛,兩個運丁抱著糧包嘩啦倒進斛里,只裝滿八成。

  軍糧經紀瞪了眾運丁一眼,道:「看看,看看,照理一包糧一百六十斤,你們看差了多少。

  我這還沒踢斛淋尖呢,你們運糧雖辛苦,好歹也給碼頭上的弟兄們、倉上的老爺們一口飯吃。」

  「是是是,全憑您多擔待。」為首的運丁擦了擦額角的冷汗,又奉上一袋銀子。

  「罷了,看在兄弟你懂規矩明事理,我就不深究了,少不得在倉上擔些干係,只要大家過得去就成。」

  軍糧經紀笑著收下,對那兩個斛夫道:「斛就不踢了,尖兒也不淋了,讓兄弟們都掙幾個。」

  運丁大喜,忙道:「多謝爺關照,您慢走。」

  賈琮在岸邊冷眼旁觀,問道:「什麼叫踢斛淋尖?」

  「回公子,您看那斛,這是戶部頒發的定準洪斛,一斛恰好可容百二十斤糧,收糧時若用腳踢之,本來滿斛的糧面立刻便會塌陷,又可多盛一二十斤到三四十斤不等,本來一船四百斛糧,若這麼一量,或許便只有三百五十斛,缺口就需運丁賠補,這就叫踢斛。」密諜解釋道。

  賈琮點點頭,道:「何謂淋尖?」

  「公子請看那斛夫手裡的板子,斛滿後須用板刮平以示公平,經紀用的卻不是平直的板子,而是月牙形的板子。

  若運丁不打點,刮斛時月牙便朝上,糧面就會冒尖,就得多交糧,若打點了月牙便朝下,糧面下凹,就能少交些糧。

  可別小看了踢斛淋尖,這一船糧在經紀手裡可以上下浮動數十上百石。」

  「有些意思。」賈琮道。

  「喲,這位兄弟對咱這行當這麼感興趣,也想吃這碗飯麼?」船頭的軍糧經紀已聽到兩人的話,看了賈琮一眼。

  他一發話,登時旁邊就有四五個青皮靠過來,想把賈琮等人趕走。

  莊青冷聲道:「我家公子出來散心,不想死的都給我滾!」

  眾青皮被他氣勢所懾,又見賈琮頭戴金冠,華服雲履,非富即貴,一時不敢莽撞,都看向那軍糧經紀。

  軍糧經紀都是人精,閱人無數,一看賈琮就知道惹不起,因客客氣氣地拱手道:「碼頭上都是臭汗味兒,又人來人往,恐腌臢衝撞了貴人。

  公子若要散心,那邊大興樓是極好的所在,不單酒水菜餚好,更可遍覽碼頭景色。」話雖客氣,逐客之意也表露無疑。

  賈琮看了他腰間的扇套一眼,擺手道:「罷了,咱去樓里坐坐。」

  「是。」

  到了大興樓頂層尋了個靠窗的雅間坐下,果然將碼頭景象盡收眼底。

  賈琮道:「楊沈氏的丈夫查到了麼?」

  王飛忙道:「查到了,此人名叫楊慶生,世代都做的軍糧經紀,今日正在碼頭上。」

  「帶來。」

  「是。」

  不多時,一個三十出頭、身穿錦袍的漢子被密諜帶了上來,見賈琮坐在中間,旁邊幾人侍立,忙拜下,道:「小人楊慶生參見大人。」


  「起來罷。」賈琮見他像貌平平,皮膚粗黑,想來長期在碼頭上風吹日曬,不過眼睛有神,氣質沉穩,顯然不是泛泛之輩。

  「聽說你是軍糧經紀中的『天子一』,特來尋你打聽些消息。」賈琮淡淡道。

  楊慶生心頭一驚,身邊只有最親近的人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連長期相處的其他軍糧經紀也只知道代號,不知真名,他怎麼知道?是了!一定是那賤人說出去的。

  「大人請垂詢。」楊慶生雖不知賈琮的身份,不過傳他的密諜早已亮了錦衣衛的腰牌,既然是廠衛的官員傳見,他是萬萬不敢耍滑頭的。

  「你的密符扇呢?」賈琮道。

  「回大人,今兒不該小人收糧,符扇給了當班的經紀收糧去了,今日收完糧再交回小人手中。」楊慶生道。

  「你們這班怎麼輪的?」

  「每日早上抽籤決定何人接何船。」

  「嗯,是你說碼頭上另有一把影子密符扇?」賈琮道。

  楊慶生一驚,冷汗直冒,淫婦!這等事也敢說,想害死老子麼?

  忙道:「此話小人從來不知,天底下密符扇就這麼一把,哪有多的?」

  賈琮呵呵一笑,自顧自喝茶並不理他。

  莊青適時喝道:「好膽!你老婆都招了,你還想狡賴?莫非要請你去衛獄裡才肯說實話?」

  楊慶生心頭一顫,忙道:「大人息怒,我招我招,這個話是小人醉酒後無意間告訴那淫婦的。

  要說影子密符扇,小人並未親眼見過,只因掌著『通州』符,對都中所有軍糧經紀都熟悉,有許多次碰見些生面孔,也在碼頭上收取漕糧便心生疑惑。」

  賈琮奇道:「『通州』符是什麼?你有何疑惑?」

  「回大人,都中有軍糧經紀一百名,每人都有一套獨特的密符和代號,盡數畫在密符扇兩面。

  經紀每驗收一袋糧便在糧包上畫下自己的密符,以便備查。小人的代號便是『通州』,也是執扇者的代號。」

  楊慶生道:「因碼頭上收取漕糧有鐵律,即認扇不認人,不管是誰,便是當今靖王爺,若無密符扇也休想收到一粒漕糧。

  故而小人懷疑另有一把密符扇,只是事關重大,小人不敢妄言。」

  賈琮點頭道:「你的懷疑合情合理。你所謂生面孔收漕糧是從何時開始的?」

  楊慶生想了想,道:「總有好幾年了。」

  「哼!為何不報官?若是旁人把糧收走了,你們收什麼?拿什麼交到官倉?」賈琮冷哼道。

  「大人息怒,小人人微言輕,這等捅破天的事豈敢胡言亂語,若真有人能另制密符扇,此人又豈是小人等惹得起的?

  若是捅破了,只怕小人全家老小當天就得填進運河裡。」

  楊慶生看了眼賈琮,小心翼翼續道:「若說收糧交倉的事兒,每日有哪些船抵京,咱收哪些船,自有漕運衙門的船票為憑,也不是憑我們想收哪只收哪只,只要按船票收糧,如數交上去,坐糧廳自然不會找麻煩。」

  賈琮斜睨了他一眼,道:「你們如數交上去了麼?」

  楊慶生道:「回公子,我們一向都是按漕運的『規矩』交糧,絕不敢胡來。」


  賈琮冷笑道:「什麼規矩?上下其手、損公肥私的規矩麼?」

  楊慶生忙道:「公子容稟,水至清則無魚,軍糧經紀即便分毫不取,運來多少如數送到倉里,也交不了差。

  因為運來的數目成色便不對,我等只能上下轉圜,如此運丁能賺幾個血汗錢,坐糧廳、倉官兒能有好處,咱們還有碼頭上的槓夫、船夫、幫閒等也能有口飯吃。

  何況漕糧抵京後損耗最大的環節也不在碼頭上……」

  「在何處?」賈琮道。

  「在倉里。」楊慶生老老實實地道,「碼頭轉運入倉的漕糧成色或許不對,不過數量上是大差不差的,畢竟明明是四百石,若只有二百石,那不是一眼就看出來了麼?

  倉官也不會擔這個干係,若是成色不對,還可推說是路上風浪雨水的緣故。」

  賈琮道:「你們軍糧經紀一年能掙多少錢?」

  楊慶生道:「回大人,軍糧經紀看似風光,其實也有許多難處,譬如在碼頭上混就得和領運官、押運官、清幫老大、水手運丁、花戶車戶、斛頭扛夫以及蝗蟲一般吃漕運的三教九流打交道,都是錢。

  除此以外,還要給坐糧廳、倉場等繳納例銀、飯銀、茶果銀、車馬銀、晾曬銀、入庫銀、燈油火耗銀等費用,能落在經紀手裡的銀子大約在一千兩左右,漕糧多的年份,能賺兩千兩上下。」

  「少扯閒篇,若碼頭上另有一把密符扇,其所收的漕糧會運往何處?」賈琮道。

  楊慶生苦著臉道:「大人,這……小人哪裡知道?小人只知軍糧經紀收的糧要麼運到通倉,要麼運到京倉,若有人暗中收糧,這等掉腦袋的事,他也不能告訴小人不是?」

  賈琮一想也是,側頭看了看碼頭上漸漸稀疏的漕船,道:「我看下面漕船快收完了,去把密符扇取來我看。」

  「是,小人這就去。」楊慶生忙深施一禮,在兩個校尉監視下,噔噔蹬下樓去了。

  「老莊,按楊慶生的說法,若說漕糧舞弊,官倉上脫不了干係。」賈琮道。

  莊青道:「王爺說的是,經紀這套規矩都是多少年傳下來的,就和衙役們收行刑錢、腳力錢、門包差不多,若說真正的巨貪,想來還得是上面的官老爺。」

  賈琮點點頭,道:「前些年查辦的空倉案你可知道?」

  「回王爺,當時卑職還是刑口百戶,恰好經辦了此案,因此累功升至副千戶。」莊青道。(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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