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就按以前的辦法,先把神京內外的倉廒都給我查一遍,我倒要看看歷年來這麼多漕糧都去了哪裡!另外查查那把影子密符扇。」賈琮冷笑道。
「是。」莊青、王飛忙應命。
不多時,楊慶生回來,呈上一個扇套。
賈琮接過來一看,見這稻穀般金黃色的絲綢扇套十分精緻,一面繡著「南納北收」,另一面繡著「東裝西卸」字樣。
抽出扇子展開一看,果見扇面上畫著許多曲折古怪的奇異符號,每個符號下有兩字代號,諸如通州、黑子、老虎、王麻、小樓、羅鍋等,與密符一一對應,兩面加起來總共是一百個密符、一百個代號,代表一百個軍糧經紀。
在扇子邊緣,還鈐蓋了漕運總督衙門、戶部倉場衙門、雲南清吏司、倉部司、坐糧廳等衙門印信,要想偽造幾乎不可能。
賈琮細細看了看,道:「你這把扇子是怎麼來的?」
楊慶生明白他的意思,道:「回大人,這一百個密符和代號都是咱軍糧經紀自己想出來,然後上報到坐糧廳,由官府指定『聚成公』坊製成後下發到小人手中。」
「你的意思,除了你以外,只有坐糧廳的人有能耐複製此扇?」賈琮道。
「回大人,小人絕無能耐偽造此扇,即便小人記得所有密符代號都沒用,因為此扇精巧,扇面扇骨都須特殊手法製作,都中惟有『聚成公』坊能制。
若小人讓他們另制一把,只怕立刻就被報官拿下了,私造密符扇,等於擾亂漕運,乃抄家殺頭的大罪,『聚成公』坊也不敢接這活計呀。」楊慶生忙把自己撇開。
賈琮笑道:「這也有理。」
楊慶生道:「大人明鑑,密符扇就是我等軍糧經紀的命根子,就算丟腦袋也不敢丟了它,若咱能隨意私造,還不亂套了麼?」
啪!賈琮將密符扇一合,還給他,道:「去罷,這些日子不許離京,隨時聽候傳訊,不許走露半絲風聲,否則……」
「是是,小人遵命,不敢胡言,有什麼須要小人效力的,大人儘管吩咐。」楊慶生忙點頭哈腰道。
「有需要自會來找你。」莊青看了他一眼。
「是是,小人隨時恭候。」楊慶生擦了擦頭上的冷汗,目送眾人下樓。
賈琮回府先和龐超議了議漕糧舞弊的事,又提到了影子密符扇的猜測。
龐超沉吟道:「漕糧舞弊自來固有,無非輕重而已,若出了影子密符扇,恐怕裡面的水就太深了,與尋常盜賣、偷換、侵吞些公糧有天壤之別,不可不慎。」
賈琮道:「先生說的是,故琮並未大張旗鼓,就是生怕打草驚蛇。」
「嗯,王爺慮的是,此事還需旁敲側擊,緩緩偵查,不可急躁。」
「先生和我想到一起了。對了,待會馮遠會來,談談新地租標準的事。」賈琮因把茶館裡的見聞說了。
龐超略帶慚愧地道:「超失察,竟沒慮到此節。」
賈琮擺手笑道:「智者千慮必有一失。先生日理萬機,案牘如山,哪能事無巨細,面面俱到。只怪各級衙門官吏明哲保身,將錯就錯。」
龐超嘆道:「是故古人云,治大國如烹小鮮,光是大關節處對了還不夠,必得從細微處著手,否則定生禍亂。」
正說著,親兵報馮遠來訪,賈琮忙命人請進來。
「王爺召見有何吩咐?」馮遠似乎又胖了些,如一堵肉牆緩緩移來。
賈琮招呼他坐下,把茶館裡幾個士子關于田稅的意見說了,沒好氣道:「正方兄,我那天只是說個大概意思,怎麼執行好那是軍機處的事,怎能如此死板僵化,不知變通?
我是說一畝地征五錢銀子,可肥田和瘦田能一樣麼?兄久居戶部,也不須我多言。」
馮遠道:「仆正要和王爺談這個事兒,那日王爺震怒,興師問罪,諸位中堂都十分愧疚,庚即將王爺的諭旨發給了戶部並各省。
讓他們執行時一要士紳百姓平等,二絕不可超過一畝五錢的數額。
哪知道下面竟枉顧多年成法,生搬硬套,此乃遠之過也,回頭就讓戶部細細擬定條陳,即刻下發各地執行。」
賈琮道:「我的意思,一畝上等良田徵收五錢銀子的稅,至於其下的田地你們自己看著辦,公平合理就好。」
馮遠沉吟道:「古人按土色、質地、孔隙、肥力等將天下土地分為上中下三等九級,國朝歷來皆因之而定稅額,如今亦可沿用。」
賈琮道:「以兄之見如何定稅額方才合理?」
「按五四三對應上中下來定罷。
譬如息土、沃土、位土、隱土等上土,最高收五錢、最低收四錢;
怸土、壚土、鑒土、剽土等中土,按其等級收四錢至三錢不等;
蕕土、弘土、殖土、斛土等下土,收三錢至二錢不等。如此誰都沒話說。」馮遠道。
賈琮撫掌笑道:「還得是正方兄,天下錢糧財賦之事都在你肚子裡了。」
馮遠苦笑拱手,道:「王爺謬讚,今日特有一事稟報。」
「哦,何事?」
「朝廷要提高正稅的事傳出去,都中士紳都有些群情激憤,陳情建言哀告抨擊的摺子雪片般飛來,不獨朝廷官員,連國子監生和都中各大書院的士子、先生亦大多不贊成此舉,說朝廷苛勒太過。」馮遠嘆道。
賈琮瞟了他一眼,道:「兄出身戶部,此法能為國庫增加多少收入,自然心裡有數,想來至少翻一番不成問題,也就是一年兩萬萬兩。
正方兄,兩萬萬兩能幹多少事,不用我說了罷?難道這還不值得我等為之前赴後繼麼?」
馮遠吞了口唾沫,眼放金光,笑道:「還是王爺有魄力,准公他們定的一畝地一錢銀子,著實太小氣。
那些土老財就該多收些。可是……」說著面露為難之色,道:「如今士林已有些不穩之勢,若是強征……恐生事端。」
賈琮道:「剛才咱不是已經把稅率降下來了麼?按田地肥瘦而定,想來相當一部分人應該滿意了。至於冥頑不靈的……如今哪裡鬧得最厲害?」
馮遠忙道:「都中和江南。」
賈琮哂道:「放心,還是老辦法,先平定這兩處,其餘地方自然傳檄可定。都中我自看著,江南派個得力人去便是。」
馮遠點頭道:「江南派何人去為好?」
賈琮想了想,牛繼宗、王子騰都走不開,李猛要去南方平定土司之亂,道:「派柳芳去罷。他不是江南人,沒什麼掛礙,辦事也利落。對了,兩江總督陳中建是誰的人?」
馮遠笑道:「此人以前是舊黨,慣會見風使舵,舊黨覆滅後,搭上了新黨的船,又翻新了。」
「辦事如何?」
「其久在江南,熟悉地方,辦事麼倒也幹練,今年夏稅也是一分不少的送到了。」
「我記得他好像是江南士族出身。」賈琮道。
馮遠笑道:「王爺不必擔心他包庇袒護,只要一個嚴令下去,你看他是要烏紗,還是要世交宗族情分。」
賈琮笑道:「這倒也是。我會傳令讓金陵衛盯著,我倒要看看誰敢抗稅!莫非上年殺的人還不夠多?反正殺這些豪門大戶百姓只會拍手稱快。」
馮遠撫掌笑道:「怪道王爺至今在江南街頭巷尾、市井坊間有『賈青天』之稱。」
賈琮大笑,道:「都是江南父老抬愛,琮愧不敢當。」
說笑了幾句,賈琮忽然問道:「正方兄,你精通錢糧之事,聽說都中的官倉又出了弊案,你可知?」
馮遠忙道:「未曾聽說,王爺從何處得知?」
賈琮道:「這不重要,重要的是倉里的糧食還在不在。」
馮遠道:「莫非王爺已派人核查過了?」
賈琮道:「正在查,還未定論。」
馮遠嘆道:「要說官倉無碩鼠,三歲小兒都不信,只看其害之大小而已。」
賈琮皺眉道:「難道戶部對官倉就沒嚴格監管?」
馮遠苦笑道:「王爺有所不知,京、通十三倉每年單是漕糧就能收數百萬石,本地的糧食更不說了,這等肥缺牽扯之深廣,實在難以想像,豈是區區戶部就能管得住的?
財帛動人心,十數年前的空倉案殺了多少人,如今不是又重蹈覆轍了麼?要想倉官兒不貪,就好比讓貓兒守著魚腥不食一樣,難難難。」
「難道上回也曾出現了影子密符扇不成?」賈琮道。
「什麼?影子密符扇?!」馮遠一驚,他在戶部任職多年,哪裡不懂這個。
「嗯,這也是我才得到的消息,除『通州』手裡的那把扇子外,漕運碼頭上另有一把影子密符扇,神出鬼沒,不知在誰手中。」
嘶……馮遠倒吸了口涼氣,即便當年空倉案也沒這麼喪心病狂,都不從倉里動腦筋了,直接在碼頭上就把整船漕糧拉走,忙道:「何人如此膽大包天?這……這簡直不叫貪,而是搶了。」
賈琮冷笑道:「不管是誰,我都要讓他怎麼吃進去的怎麼吐出來。」
馮遠默然片刻,道:「子龍,此事非同小可,不可等閒視之,一個不慎,恐動搖朝綱。」
龐超也點頭道:「馮中堂所言甚是,如今局面得來不易,不宜因小失大。」
賈琮皺眉道:「難道就任由這等驚天巨貪逍遙法外?」
馮遠嘆道:「即便要查,點到為止就行了,行里有句老話,坐糧廳吃幫,倉帥吃倉。
事涉漕糧、官倉事兒就小不了,我看影子密符扇的事兒且別去管它,只查都中各倉就行了。
只要狠狠殺一批人,以儆效尤,想來影子密符扇也會消停幾年。如此又朝里能平穩,倉中貪腐也能整頓,豈非一舉兩得?」
龐超緩緩點頭,道:「此乃老成謀國之論,眼下還是應已大局為重,不宜另生枝節,王爺的宏圖大業要緊。」
「王爺,有的事情查得太清楚,反而不美了。」馮遠意味深長地道。
賈琮閉目沉思片刻,道:「孤自有主張,此事暫不外泄。」
「是。」馮遠和龐超相視苦笑,賈琮這意思是絕不放手了。
——
夜幕下的神京城好像披上了一件神秘的黑紗,無時無刻都有見不得光的事在黑紗下悄然發生。
崇文門外,喜鵲胡同里的一間破舊小酒館裡生意冷清,掌柜正在燈下盤帳,夥計無精打采趴在桌上打盹兒,兩個客商模樣的漢子正就著幾碟小菜吃酒。
「老莊,此案咱從哪裡查起?」其中一人低聲道,正是王飛。論查案他一竅不通,只能惟莊青馬首是瞻。
莊青把眼往胡同對面一瞟,道:「自然從那件東西查起。我已派人悄悄查過,為求保密,作坊里只有一人做過那頑意兒,其餘人即便是數十年的老師傅,也只是聽說過,連見都沒見過。」
這是近年來他第一次親自出來抓捕要犯。
王飛眼睛一亮,道:「莫非那小院兒就是那人的家?」
莊青微笑點頭,道:「只要把他請回去,順藤摸瓜,當有所獲。」
「有理有理。」王飛搓著手道:「這回跟著你老哥又能立個大功了。」
莊青擺手笑道:「不敢,全賴兄弟們群策群力。」
忽聽街對面慟哭聲響起,在寧靜的夜晚聽來十分刺耳。
「不好!」莊青一驚,猛地抬眼望去,卻見兩個年輕漢子快步進來,神色驚惶。
「大人,那人死了,屍體剛送回來。」一人低聲在莊青耳邊說道。
「死在何處?」莊青沉聲道。
「作坊里。說是酉時初刻突發急症,作坊中人急忙送醫,醫治無效死亡,才把屍體送回。」
「把本方團頭尋來。」莊青盯著那家門戶,眼神微眯,看來今天王爺與自己等人去碼頭察看,已被有心人看在眼裡,直接就斬斷了線索!
不對!莊青忽然想起一事,忙低聲吩咐:「速速去看『聚成公』坊的東家、掌柜是否控制住了。快!」
手藝人雖是直接接觸密符扇的人,不過若有人命坊里複製此物,東家和掌柜也應該知情。
「是。」那校尉知道事關重大,忙飛奔出去。(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