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青眉頭緊鎖,對方既然先知先覺殺了匠人,恐怕其他知情人也凶多吉少了。
王飛也知道大事不妙,忙道:「老莊,現在怎麼辦?」
莊青嘆道:「見機行事罷。」
不多時,本地仵作團頭已被尋來,莊青將錦衣衛千戶的腰牌一亮,嚇得仵作險些兒跪下。
「起來。」莊青一把拉著他,道:「那家有死者,待會你進去就說是死於瘟疫,要即刻拉走燒埋,屍體我們會接手,後面你就不用管了。」
說著擺手命校尉將一錠銀子塞到他手裡。
團頭忙點頭道:「是是是,大人吩咐小人照辦。賞銀萬萬不敢領。」
「拿著。」
「是是。」團頭戰戰兢兢從錦衣衛手裡接過銀子,捧在手裡。
「去罷。」
「是。」
「咱回罷,出師不利,回去再從長計議。」莊青道。
王飛忙點頭隨他出去,忽地招手叫來一人,低聲道:「派人暗中盯著這團頭,若有可疑之人和他接觸,都給我盯上。」
「是。」
莊青看了他一眼,雖不以為然,仍贊道:「兄弟此法老練。」
王飛得意一笑,道:「混了這麼久,總算學到些皮毛,有棗沒棗打一桿子罷。」
確實是皮毛,莊青笑而不語,幕後之人若這麼蠢被你輕易逮到,還敢打密符扇的主意?
半個時辰後,南鎮撫司的停屍房裡,莊青看著眼前一溜擺開的三具屍體陷入沉思。
聚成公坊的東家、掌柜、首席匠人全部暴斃,屍口、眼開而不閉,面紫黯發青,唇紫黑,手足指甲俱青黯,七竅中有血出,顯是中毒而死。
王飛在旁不敢打擾他,心中已在暗暗盤算,若賈琮怪罪下來怎麼推卸責任,幕後之人機敏果決,自己等人只是在碼頭上轉了一圈,便立刻斬斷了線索,用腳後跟想也知道來頭不小。
莊青沉思良久,難道是內部出了問題?腦海里頓時將今日同去之人篩了一遍,皆是衛內多年老人,且此行並未提前通知,回城後即刻布局抓捕,所有人都沒有單獨行動的機會,就算想傳遞情報也沒這麼容易。
為求穩妥,莊青仍決定將參與今日之事的錦衣將校盡數棄而不用,因說道:「王兄,事出蹊蹺,未保萬全,另換一批人接著查罷。」
王飛道:「也好。下一步怎麼做?」
莊青反問道:「若王兄是幕後之人,殺了這三個人後,會怎麼做?」
王飛想了想,道:「此案的關鍵是那把影子密符扇,若在這裡斷了線索,後面卻不好查了。
若從官倉著手,那就複雜了,向官倉伸手的人,上至王公大臣,下至倉稟官吏,沒有一千也有八百,要查到幕後之人,著實困難。
若我是那人,大可先蟄伏起來,靜觀其變,只要不再胡亂出手,就不容易暴露破綻。」
莊青點頭道:「不僅如此,我相信倉場與那人之間一定有層層防護,即便我們順藤摸瓜,對方也隨時能切斷鏈條上的一環,讓我們前功盡棄。」
王飛道:「那怎麼辦?」
莊青道:「此案和我們當年辦的空倉案不同,空倉案把大大小小官吏一網打盡也就罷了。
這回若查不到那把影子密符扇,終究是風濕膏止痛,治標不治本。王爺那裡也無法交待。」
「正是此理,你說怎麼幹,我都聽你的。」王飛忙道。
莊青沉吟道:「此案重大,憑你我手中的力量已不夠,請老哥稟明溫同知,暗調本衛精銳好手專辦此案,一應事宜皆聽我分派,任何人不得過問。」
王飛道:「這個容易,我待會就去找老溫。這是王爺欽點的案子,誰敢怠慢?」
「好,多謝王兄,若破不了此案,由我承擔一切責任。」莊青道。
王飛心頭一喜,慨然道:「老莊你這是什麼話,明明王爺吩咐咱倆共同查辦,若辦事不力,也該咱倆一起擔著。」
莊青擺手笑道:「此案王兄鼎力相助,若破了案自然是你我的功勞,若破不了,老弟身為掌刑千戶自當一力承擔,豈能讓王兄跟著我倒霉?」
「這……老莊你……怎把人看扁了,我王飛豈是不講義氣之人?」
莊青道:「小弟知道王兄講義氣,不過公務歸公務,義氣歸義氣,不可混淆。
就這樣罷,老哥先去找老溫,即刻把南北司的精幹人手調來,我再考慮考慮此案。」
「行,你慢慢想著,我這就去,待會給你帶點夜宵回來。」王飛笑著去了。
「多謝。」莊青目送他出去,重新細細驗了屍,仍一無所獲。因隨手拉了把椅子坐下,將全部案情在腦海中慢慢過了一遍又一遍。
兩個時辰後,溫振帶著南北司其餘七大千戶齊聚南鎮撫司密室,共商此案。
莊青簡單介紹了案情,只說收到線報稱漕糧舞弊,賈琮命徹查,關於密符扇等重要消息隻字不提。
「溫大人、各位兄弟,王爺的吩咐便是如此,請溫大人訓示。」莊青拱手道。
溫振何等老練,自然知道這是客氣話,忙道:「莊老弟,我又不懂刑名,且王爺欽點你和王老弟負責,我看你就分派差事罷,本衛自我以下全力配合,爭取早日破案。」
眾人都點頭稱是。
莊青也不客氣,道:「既然各位信重,那小弟就僭越了。諸位麾下的好手都帶來了麼?」
「都來了,正在大堂候著。」眾人道。
「好!此案小弟已有了些想法,還需借重諸位手裡的精銳,若是破了案,弟兄們的功勞自當稟明王爺。」
眾人笑道:「一家人不說兩家話,若能早日破案,本衛在王爺跟前兒也有體面。」
「好。此案非同小可,王爺三復斯言,請各位兄弟鼎力相助,儘量給予查案人員方便。」莊青道。
眾人忙道:「放心,只要是辦案需要,要錢給錢,要人給人,都先緊著此案。」
他們也害怕莊青破不了案就推卸責任,說眾人各懷私心陽奉陰違,那就倒霉了。
「謝各位,如此我心裡就有底了。」莊青拱了拱手,領著眾人來到大堂,見數十精銳皆肅立堂下,嚴陣以待,都是錦衣衛最精幹的百戶、試百戶、總旗等。
「參見溫同知,參見各位大人。」眾人忙齊聲道。
「接下來的差使由莊千戶全權指揮,不管爾等出身南司還是北司,務必盡心用命,誰敢怠慢,家法伺候!」溫振喝道。
「是!」眾人轟然應命。
莊青沉聲道:「各位兄弟,深更半夜召大家來,只因王爺吩咐下來一件緊要大案,非徹查不可。
此案關乎重大,王爺念茲在茲,務必速破!
諸位都是衛內的精銳老人,規矩我就不說了,凡是有通風報信、吃裡扒外的,一律家法伺候。
凡偷奸耍滑、玩忽職守的,一律開革,永不敘用。聽清了麼?」
「聽清了!」
「好!王爺的脾氣,你們都是知道的,有功必賞,有過必罰。
早日破獲此案,大傢伙都能添上一筆重重的功勞,前程賞賜自不待言。
若是破不了案,不用王爺降罪,我帶個頭全部自降三級謝罪。聽清了麼?」
「聽清了。」眾人心中一凜,暗暗叫苦,若真是自降三級,這輩子就算白幹了。
百戶變小旗,總旗變力士,出了這麼大的岔子,以後也永遠別想重新提拔。
溫振暗暗點頭,怪道王爺看重老莊,就憑這份膽魄,合該他當掌刑千戶。其他幾位千戶也暗自佩服,王爺看人果然無差。
「好!現在點名,三人一組單管一攤子事兒,各組之間嚴禁私下聯繫溝通,違者嚴懲不貸!
要用什麼人、要用多少錢,你們各人在衛內抽調,方才溫同知和各位千戶都發話了,全力支持你們查案。」莊青道。
眾人大喜,忙道:「卑職誓死效命!」
若有這等支持,什麼案子破不了?從某種角度說,越大的案子越好破,就好像越大的野獸越難藏身一樣,總有個角落能發現蛛絲馬跡。
莊青從旁邊校尉手裡接過名冊,按各人的出身、履歷、特長開始分組。
分組畢,莊青厲目一掃,道:「現在各組依次到我值房裡領取任務。溫同知、各位大人,我失陪了。」
「莊兄弟自去忙,我等也回了。」溫振等忙拱手離開,這等大案不干自己的事,最好別打聽以避嫌疑。
莊青點點頭,進了值房,分別安排任務。
「你們這組負責暗中調查坐糧廳大小官吏,特別是有可能接觸軍糧經紀密符之人,給我盯死。」
「是。」
「你們這組負責調查漕運總督衙門,查查近年來各地各幫究竟運了多少船漕糧來京,他們開具給坐糧廳的船票又是多少。」
「是。」
「你們查倉部司、倉場衙門並京、通十三倉大小官吏,看看入倉的漕糧和漕運衙門運送的漕糧是否吻合,有無異常之舉。」
「是。」
「你們去查問通州碼頭上的老槓夫、幫閒等三教九流,看有沒有見過近年來忽然出現的陌生軍糧經紀。」
「是。」
「你們去查都中各大糧行、酒坊背後的東家和貨源,若見異常,不得打草驚蛇,速速報我。」
「是。」
「你們盯緊漕運碼頭,看是否會同時出現兩把密符扇,把執扇之人給我查清楚!」
「是。」
……
一道道命令如一張張漁網在都中悄然撒開。
分派完畢,莊青深吸了口氣,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幕後之人是條大魚,這一點毋庸置疑,既是大魚,就絕無可能逃過這許多漁網的包圍合擊。
——
「王爺,漕糧舞弊一案已在緊鑼密鼓的查了,本衛的精幹人手都調動起來,分成十二個組,從各個方向展開調查,相信很快就會有結果。」
莊青正在衛內忙得焦頭爛額,王飛早已趁機跑到賈琮處搶先匯報了。他雖不懂查案,不過匯報工作這事兒,他倒比誰都積極。
賈琮滿意地點點頭,道:「此案重大,不許大張旗鼓,一定要縝密,莫要打草驚蛇。」
「王爺放心,我和莊千戶都是這麼吩咐下去的,讓下面的弟兄都暗中調查,等萬無一失之時,再來收網。」王飛忙道。
「嗯。」賈琮笑道:「你從遼東跟我以來,如今也長進了不少。」
王飛精神一振,笑道:「卑職若能學到王爺萬分之一的本事,已是終身受用不盡。」
賈琮哈哈一笑,道:「少扯淡。」忽然想到前些日子答應忠信的事兒,因說道:「替我悄悄約恭賢親王出來見個面,千萬不可走漏了風聲。」
「王爺放心,卑職即刻去辦。」
賈琮定了時間地點,揮手打發他去了。
下午申正時分,內城西北的積水潭邊法華寺迎來了一位身穿錦袍,手拿摺扇,身形高俊挺拔的青年士子,後面跟著兩個青衣小廝,一看就是富家公子。
知客僧素來法眼無差,忙熱情地迎上去,合十道:「施主裡面請,您是上香拜佛,還是觀光遊覽?
敝寺有位長老,極擅觀人相面、占卜吉凶禍福,尤其對功名姻緣看得極准,公子要不要試試?」
青年笑道:「多謝師傅,我隨便看看,待會替我備一間清淨的禪房,我讀讀佛經。這是在下的隨喜。」
話音未落,身後小廝已取出一大錠銀子,塞在知客僧手裡。
知客僧又驚又喜,好一個大主顧,忙將手一翻,把銀子收回袖裡,贊道:「施主禮佛至誠,佛祖自然保佑心想事成,倒不須占卜了,待會就用彌字號上等禪房罷。施主請。」說完命旁邊一個小沙彌過來導遊。
不多時,身穿便服的賈琮也到了,王飛悄然上前稟道:「公子,那位方才已進去了,只帶了兩個隨從,四周都盯死了,並無可疑人員。」
賈琮點點頭,逕入廟中,在密諜指引下找到地方,推門而入。
孫爍早已恭候多時,忙起身相迎,拱手道:「爍見過王爺。」
賈琮淡淡笑道:「王爺客氣了,前兒忠信王爺帶話,說王爺想見我一面,不知有何吩咐?」
「王兄請坐。」孫爍忙引他進去,嘆道:「如今小弟朝不保夕,多謝王兄肯賜見一面。」
賈琮奇道:「王爺身份貴重,何出此言?」
孫爍搖頭道:「王兄是明白人,何須小弟明言。」
「還請王爺明示。」(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