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琮乾笑道:「不敢不敢,孤先拜讀。」以他的古文水平,別說改動,能看懂六七成都不錯了。
因結結巴巴念道:「前據江西舉人陸承安狀告地方官吏徵收漕糧不法事宜,茲承攝政王命勘查漕務利弊妥議俱奏。
惟是漕務勢成積重,如醫家之治久病,見證易而用藥難。
蓋他端政事,祗求官與民兩相安而已。獨漕務則糧戶輸之州縣,州縣兌之運丁,而運丁領運於南,斛交於北,則又有沿途閘壩與通倉經紀操其短長,故弊常相因,而事難獨善。
即論病根所起,南北亦各執一詞。以北言南,則謂州縣浮收,以致運丁勒索,運丁勒索,以致到處誅求。
而以南言北,又謂運丁既被誅求,安得不勒索,而州縣既被勒索,安得不浮收,每以反唇相稽,鮮能設身處地。
於是官與民競,丁與官競,即官與官亦各隨其職掌以顧考成而無不相競……」
賈琮吃力地念完一頁,看得頭大,因沒有標點,他也不懂,許多該斷句的地方不斷句,不該斷的地方又斷了,若非龐超、段准、江風等人學養深厚,只怕也要一頭霧水,不知所云。
馮遠體貼地笑道:「此文甚長,王爺讀來也辛苦,不如我等自己看罷?」
賈琮忙將摺子遞給眾人,撇撇嘴道:「這頑意兒密密麻麻全是字,怎麼看?」
段准笑道:「王爺,天下書籍文章不都是這般麼?」
賈琮笑道:「此言大謬!孤才發明了一件東西,可以造福子孫萬代。諸公請看。」說完將書架上的一冊剛印刷出版的《笑傲江湖》遞給段准。
段准翻開一看,奇道:「這是……」
馮遠湊過來一看,笑道:「這是王爺的大作,遠已買了一套,實在是精采,諸公不可不看。」
賈琮笑道:「這話本倒也罷了,各位請看文字印製格式。」
「從左至右,從上至下,橫排印刷。」段准道:「這些古怪符號是何意?」
賈琮道:「諸位,人的雙眼是橫著長的,為何寫字偏要豎著寫,豈非大違自然之理?橫排的字看起來是否更輕鬆呢?」
馮遠忙道:「確實更加輕鬆,不累眼睛。」
「再看這些符號,這叫標點,就和諸位批閱文章打的圈、點一般,主要用於斷句,免生歧義。」賈琮又細細解釋了一番標點符號的用法。
眾人都嘖嘖稱奇,又連聲讚嘆:「王爺奇思妙想,仆等佩服。」
賈琮笑道:「諸公看著還使得?」
眾人一輩子和文字打交道,自能分清好壞,都道:「初時雖不習慣,但確可造福天下,特別是初學蒙童,不至於囫圇吞棗了。」
賈琮道:「那就請諸位力推此法罷,從此後天下所有書籍文字,皆用此法書寫。
先從朝廷來往案牘改起,火速頒布天下,下科春闈、秋闈亦用此法。若有抱殘守缺,食古不化的老頑固,皆予罷黜降級。」
眾人都點頭稱善。
不多時,眾人傳閱畢顧濤的摺子,都把眼看著賈琮。
賈琮一臉懵逼看著龐超,乾咳一聲,道:「摺子我就不看了,諸位有何高見但說無妨。」
龐超道:「顧中堂的摺子里說,漕政共有六大弊病。」
賈琮忙問道:「哪六弊?」
「河運道阻且長,須候汛水,方可趲行無阻,然猶有交兌稍遲,多有不能當年趕回。
故有拆賣船板等事,以致船戶傳為畏途,顧覓頗形掣肘,往返將及一載,水腳勢必昂貴,且恐相率裹足,驅迫勢窮。其難一也。
今運河節節淺滯,多用小船,湖南北多一洞庭長江之險,以二百石之小船,歷數千里之巨浪,風濤潮濕,在在堪虞。
大汛之時,渡黃處所,浩瀚無涯,楚省船隻,道遠路生,險夷未悉,設有疏虞,咎將誰執。其難二也。
向來軍船起運,責成運丁,現既民船運載,另派押運,多委員則經費有限,少派人則照料難周,家丁船戶,皆能作弊,偷漏攙和,不必通倉官人,始有此等伎倆也,長途周防,實無良法。其難三也。
楚省連年旱澇,米價昂貴,入春每復加長。湖北之米,不敷本省一年民食,湖南素號產米之區,近數年來,每米一石,須錢兩千上下,而漕糧重征,則米價驟長,閭閻困苦,不堪設想。雖是盛世,然民食未可視為緩圖。其難四也。
漕運損耗極大,江南江北徵收米耗運費又無奏準定數,加以押解兌交費用、冬汛水涸盤剝換船費用,計每石不下五兩,以部價一兩三錢較之,解十萬石之米,即有三十餘萬無著之款,既不能加之於民,又不能責之於官,部臣不准報銷,疆臣無從賠補。其難五也。
民田之與運道,尤勢不兩立者也。兼旬不雨,民欲啟涵洞以灌溉,官則必閉涵洞以養船,於是挖堤之案起。
至於河流斷絕,且必奪他處泉源,引之入河,以解燃眉之急。而民田自有之水利,且輸之於河,農事益不可問矣。
若夫運河勢將漫溢,官不得不泄洪以保堤,婦孺橫臥壩頭,哀呼求緩,官不得已,於深夜開之,而堤下民田,立成巨浸矣。
東境河道,經撫臣隨時飭屬挑浚,地方官未必全無天良,其所以旋浚旋淤者,則借黃濟運之害為尤烈。
前淤尚未盡去,下屆之運,已連檣接軸而來,高下懸殊,勢難飛渡,於是明知借黃之非計,而舍此無以資浮送,又百計逆水之性,強令就我範圍,致前修之款皆空。此難之六也。」
龐超說完,知道賈琮文史基礎薄弱,又細細解釋了一遍,道:「這六大弊端歸結起來就是:
運途險遠,禍福難料;風高浪急,吉凶難測;運丁船戶,作弊偷竊;漕糧浮收,百姓疲弊;部價不敷,地方束手;民田運道,皆爭水利。」
賈琮細細聽完,只覺頭皮發麻,本以為是簡單的官員苛勒百姓,橫徵暴斂的案子,沒想到如此複雜,這還只是簡要概括,若認真查究,恐怕單是這個問題就要研究一年。
因嘆道:「前面幾條倒也罷了,最後這條孤確是聞所未聞,做夢也沒想到。民田與運河既相爭、也相害,單是這一條,河運就必須得改!」
顧濤道:「王爺所言極是。若天旱時,百姓為活莊稼,必偷挖河堤引水灌溉。
如此則運河淺涸,漕運大受影響,河道官員只能從別處引水入河,保證漕運,如此別處百姓水利又被運河所奪,且成本也大大增加;
若水豐時,為保河堤,只能泄洪,難免又要淹沒大片民田,導致民不聊生。
更有甚者,黃河附近河道若是乾涸,只能引黃河之水救急,而黃河水多泥沙,極易造成河道堵塞。
今年積澱的泥沙尚未疏通,明年的漕船又至,又得借黃河之水,如此即便每年朝廷投入數百萬銀子修理河道,亦是時通時堵,斷斷續續,周而復始,徒耗錢糧。」
賈琮一拍大腿,道:「顧相說的是,先前孤只慮到官吏、運丁等盤剝百姓,沒想到修河也是一大筆開支,怪道每年都得花大價錢修河,原來除了黃河外,運河亦是大頭。
他娘的,堵了通、通了堵,這不全花的冤枉錢麼?海運!必須海運!我寧願漕船在海上翻了,也不願數千船隻擠河道,太愚蠢了!」
馮遠道:「王爺說的是。當年顧大人便辦過一次海運,不損一人一舟,所謂海上風高浪急,仆覺得以訛傳訛而已。」
顧濤道:「馮中堂說的是,海上航線皆走近海,風浪再大既有限也有時,何況海船體大穩固,只要不裝太多,避開風浪時節,亦十分平穩。」
賈琮點點頭,道:「孤對此略知一二,萬國商號時常飄在海上,也沒聽說翻了多少船,孤還不是賺的盆滿缽滿,海運危險,不足為信。」
段准道:「海運之利,人所共知,只是所以難驟行者,皆因漕運牽涉甚重,利益攸關各方,盤根錯節,牽一髮而動全身,還需想個穩妥的辦法,否則必生大亂。」
賈琮道:「此事孤也和龐先生議過,無非是又要動一動既得利益集團。觸動利益比觸動靈魂還難,孤深知也。」
「觸動利益比觸動靈魂還難?」江風細細咀嚼了兩遍,贊道:「此言精闢,振聾發聵,不知是何人所說?」
賈琮笑道:「我也忘記了,不管是誰說的,咱們只認道理。」
關浦道:「不知王爺有何妙計?」
賈琮想了想,道:「一人計短兩人計長,明日邸報刊載這封摺子,讓朝廷諸公議議,看看有沒有什麼好法子。
對了,火速召漕運總督、河道總督並有漕各省官吏進京述職,孤也聽聽他們的想法。」
「是。」
「諸位,時候不早了,吃喜酒去罷。」賈琮笑道。
「恭喜王爺喜結良緣。」眾人笑道。
馮遠笑道:「天下美人兒盡入王爺彀中矣,讓人羨煞。」
賈琮拍了拍馮遠的肚子,大笑道:「正方兄,這就叫能者多勞。」
馮遠神色一變,忙分辨道:「仆之能皆為國矣,豈為婦人哉?」
眾人皆猥瑣一笑,畢竟男人至死是騷年。
今日府中宴請的都是三品以上重臣和武侯以上勛貴,其下者若非有特殊關係,都收不到請柬,其中有幾人恰恰就是特殊關係。
賈琮在首席與諸位大學士並軍中重將說了兩句場面話,旋即起身去各席敬酒,眾人無不畢恭畢敬舉杯應和。
忽見席中有一故人,因笑道:「老徐,既調入都中怎麼不來看我?」
徐清忙道:「王爺見諒,臣前些日子交接了兩淮鹽務方才進京,如今商務司初設,各色事宜千頭萬緒,臣不敢怠慢,忙了兩個多月才略鬆了口氣,又知王爺政務繁忙,日理萬機,萬萬不敢無事上門叨擾,請王爺恕罪。」
賈琮笑道:「你我故友,客套什麼?以後要來儘管來。若非當年你給我出的主意,今日我何能得甄家姑娘?算起來,我欠你一個情。」
徐清笑道:「千里姻緣一線牽,有情人終成眷屬,這是王爺和甄姑娘的緣分,臣萬不敢居功。」
賈琮笑道:「雖有緣分,也得有月老牽線不是?商務司責任重大,也只有交給你讓我放心。」
徐清受寵若驚,忙連聲謙遜。
賈琮與眾人吃了杯酒,又轉到他桌。
同席諸人見狀再不敢小瞧這個五品胖子郎中,暗道方才還好不曾輕視他,否則豈非糟糕?
不承望此人竟是王爺好友,忙殷勤與徐清勸酒說話,旁敲側擊兩人關係。
徐清笑著一一對答,滴水不漏,謙遜有禮,像個誰都不得罪的彌勒佛,並無絲毫倨色。
眾人摸不透他和賈琮的關係,越發看重他幾分。
另一桌並無官員,全是王偉、牛大寶、柳芳的兒子柳茂、侯孝康的兒子侯勇等世家子弟,賈寶玉、賈璉、賈珈等人陪著。
賈琮見一面如傅粉,唇若塗脂的少年坐在寶玉之側,因笑問:「寶玉,在書院可習慣?學業如何?」
甄寶玉有些尷尬,忙起身道:「回王爺,學生在書院甚好,如今已入泮。」
賈琮點頭道:「好好,能在神京考個秀才不容易,爭取連中三元。告訴你個秘密,下科秋闈書寫格式將有大變,你可早做準備。」
「什麼變化?」甄寶玉忙問道。
賈琮哈哈一笑,道:「你去買一套我的書看完便知。」說完拍了拍他的肩膀,又轉到另一桌。
這桌都是府里老親,由賈政陪著。
「臣給王爺請安。」見賈琮過來,李守中忙起身道。
賈琮笑著點頭,摸了摸鼻子,不知如何稱呼,如今李紈被他收入房中,又當著賈政面著實有些尷尬,因含糊道:「世伯近來可好?」
「托王爺的福,都好都好。」李守中嘆道:「若非王爺搭救,臣早亡於廠獄中了。」
賈琮聽他提起此事,想到李紈的請求,忙道:「世伯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嗯,紈姐姐那裡琮自會照料妥當,不勞掛念。」
說著有些心虛地看了賈政一眼,見他神色如常,似乎並不把這個兒媳婦放在心上,看來老太太已經給他打了招呼,因笑著敬了杯酒,道:「老爺你們盡興。」
賈政笑道:「琮哥兒你自去忙,不必管我們。」
賈琮含笑離去,也沒心思應酬這群大老爺們,因命賈璉等人好生陪著,告了個罪自入洞房去了。(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