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晞聞言大驚,猛地轉身看向獄卒,「什麼!你們怎麼做事的?」
又重蹈覆轍了。那個在太學作死的柯以凱,其悲劇還歷歷在目。
不好,難道又有人裡應外合?
獄卒滿臉恐慌,急忙解釋道。
「殿下,周鳴是撕下自己身上的衣物布條,上吊了!我們搜過身的!」
「現在人呢?可否還有氣息?」
陳晞的眸光驟然一沉,暗忖著可能還有得救。
史沙執掌長保縣時,牢獄之中也沒有進過什麼重犯,這種情況也是頭一遭。富農的自縊,無疑讓糧倉虧空案變得更加複雜和棘手。
「這……小的碰到這個事情,就第一時間來稟報殿下了,還未來得及去探看……」
陳晞伸手一揮,不想再磨嘰。
「別廢話了!快點,帶我去看!」
同時他看了庫郎王正興一眼,王正興顯然也聽到周鳴牢內自縊的信息。
對此,王正興沒有什麼動情。既得了上頭的好處,就要做好這樣的準備。
思緒飄散,富農的消亡意味著關鍵人證已經湮滅,那自己和縣令史沙很可能是僅存的線索……他嗅到了一絲不安與死亡逼近的氣息。
到了周鳴的牢房,周鳴的身體已經被獄卒們合力取了下來,現在橫陳在地上,臉色青紫,雙目緊閉。
他的脖頸上,纏繞著撕下的衣物布條,實在潦倒可憐。
可恨之人也必有可憐之處。
方才向陳晞稟告的獄卒,趕忙上去探看周鳴的情況。他的指頭剛放上周鳴的鼻息間,就有氣若遊絲的微弱感覺傳來,獄卒驚喜萬分,他差點飯碗不保。
獄卒馬上轉頭,「殿下!沒死!」
陳晞懸著的心,終於落定,但事情還沒完。他已經耗費了不少時辰在這兒提審,從四人口中挖出點有用的信息並非易事。
他決定要好好利用周鳴自縊假死的信息差,讓其餘三人自亂陣腳。
「放消息出去,周鳴已死。將周鳴從牢獄的內部秘道,直接運送到縣衙的客房,讓醫官過來接應。鐵鏈鎖上,治好了之後,也不許他亂說亂動!」
獄卒們點著頭,這時趙允磊在晦暗中,攜著一人走近。
「殿下,屬下聞訊自作主張先去請了醫官大人,將醫官大人火速帶來了。」
趙允磊倒是愈發主觀能動了,陳晞微微頷首,表達他的讚許。
醫官輕巧地步入牢房,已見是一位女醫官,忙著就要上前施救。她臉色冷峻,行動迅速,陳晞馬上認出了她。
這不就是那日,沈暮白與他同去,在仁心館拒絕為自己治療腿傷的女醫官——張窈!
她依然周身自帶冷冽氣質,像一座冰山,沒有一絲感情波動。張窈旁若無人的,她根本無暇顧及陳晞,頭也不抬地指揮著,「來人!把雙腳的長鐵鏈給解開,否則我怎麼施救?救好了再拷上。」
陳晞開口。
「張大夫,你怎麼會在這裡?」
聽有人說出她的姓氏,蹲在地上正搭脈診斷的張窈才稍稍抬了一下眼皮,她看向陳晞,沒打量幾下,就馬上集中精神在周鳴的身上。
「我想不起你是哪位。病人還有脈搏,極其微弱,我會儘量施救他,但不能保證。」
還是她一如既往的風格,這女醫官果然對所有人都一視同仁。
獄卒在張窈的要求下,謹慎地將周鳴抬走,保持平臥。
這時候的張窈,才站直起身,仔細打量和自己說話的男子。她稍許側目,視線落在了輪椅上的男子身上。
只見男子坐在上好的輪椅之中,身形修長挺拔,儘管腿腳不便,卻毫不影響其散發出的尊榮氣度。他的臉龐線條分明,五官是絕對的俊朗,尤其是那雙深邃的眸子蘊藏無數,格外引人注目。
張窈一時有些愣神,努力搜尋著關於他的記憶,卻怎麼也想不起他是誰。
精緻的衣著、優雅的舉止、淡然而從容的神情、出現在長保縣的牢獄裡…..
這都指向出他非凡的身份和地位。
殘廢的男子……他好像,是和一個很囂張的女人一起來的仁心館。
「我有印象了,你夫人就是那個悍婦,逼著我要治好你。」
張窈不帶感情色彩地平靜敘述。
趙允磊眼珠子要掉落的驚訝,直直看向了陳晞。殿下,什麼時候成的親?他怎麼作為殿下的第一把刀渾然不知。
陳晞嘴角一僵,手上一抖,冷汗一身,他有十張嘴都說不清楚了。
「張大夫搞錯了,那位其實是……」
張窈忙打斷,她只行醫救人,不管這些七大姑八大姨的事,簡單幹脆回道,「好了,我也無意打探病患私隱。現在沒空多言,等晚些再說罷。」
她說著,就跟著獄卒們的方向,緊隨其後。
「不是,你對我們殿下,一點禮數都沒有嗎?!看我不教訓教訓你!」
趙允磊正要出言教訓,但是張窈已經走遠,根本沒聽到。陳晞攔下他,表示無所謂的,救人要緊。
糧倉內,已經和陸寧安一齊折返的沈暮白,兩人一刻也不得休息,繼續繁重的役夫工作。
陸寧安這邊,主要負責搬運和裝卸官糧,這些官糧主要由稻米、小麥和大豆等農作物組成。它們被整齊地碼在數個大麻袋中,每個麻袋重量不輕,約莫與一位較為纖瘦的女子重量相等。
「快點!別偷懶!」
大肚子工頭頤指氣使,不停地催促著,勢必要剝削役夫們的勞力和血汗,直到這些牛馬完全乾不動了!
陸寧安的肩膀扛著沉重的糧袋,先是從運糧的馬車和牛車上搬下來,再一步步搬運到糧倉內的指定地點。
比牛馬還勤懇,無人吭一聲。
每個人動作嫻熟,步伐穩健,在這寒冬之中,汗水順著臉頰和脖頸往下流淌,但他們卻無暇顧及,只能用粗糙的袖口匆匆擦拭一兩下,也不敢多停頓,怕落了個偷懶的罪名,被大肚子工頭鞭笞,休整一會兒,很快就繼續前行。
緊接著,陸寧安對糧倉內的官糧進行整理和堆放。
內部寬敞開闊,但不免有些潮濕,他和其他役夫們將糧食按照其種類和入庫日期分門別類地堆放,確保堆垛都要整齊有序,以便於日後的出庫和庫郎管轄。陸寧安用上木鍬和竹鏟將散落的糧食堆高,再用草蓆和麻布覆蓋,防止潮氣和蟲害。
想想庫郎王正興,身陷囫圇,這裡還一片祥和。大肚子工頭估摸著還不盡清楚,大搖大擺、我行我素的。
沈暮白因為扮成男子,在男子堆里看上去瘦小,所以大肚子給她指派除搬運和堆放外的活計,她和一群沉默寡言,任勞任怨的役夫們一起,負責清掃糧倉的地面和牆壁。
基本隔日,他們就會對糧倉內部進行一次徹底的清理,用長柄掃帚將積塵掃淨,再用石灰水刷洗牆壁,以保持糧倉的乾燥。因為任何細小的疏忽都可能導致糧食受潮霉變,造成巨大的損失。
他們這些役夫們,還要處理糧食的日常出入庫工作。每當有官吏前來檢查或調撥糧食,他們便會按照指令,仔細記錄出入庫的情況,登記在簿。
這就更加讓沈暮白納悶了!
糧倉管轄也算嚴密,怎麼就能讓上萬噸官糧不翼而飛了?刨除富農周鳴的那部分、還有私藏在糧倉暗室的那些無頭官糧,依然有著無來由的大窟窿!
正當沈暮白專心致志時,大肚子工頭背著手,悄然踱步走近。他四處打量,眼神帶著陰沉,賊兮兮的,總覺得沒什麼好事。
像是邁入森林山谷深處的獸類,正在尋找他的目標。很快,他鎖定了幾個老實巴交、不怎麼說話的役夫們。
突然,一聲威嚴的吆喝打破了這一忙碌的靜謐。
「喂,我說!這裡你、你、你,還有你們幾個,都給我停下手頭的活兒!」
他說著自己有其他工作要交給他們。聽到這聲命令,役夫們立即停下了手中的工作。
他們動作整齊劃一,眼神不免透出幾分緊張和敬畏,這些役夫們臉上刻滿了歲月的皺紋,粗糙的大手因為長期勞作而布滿老繭,雙手規規矩矩地垂在兩側,微微顫抖,誰也不敢輕舉妄動。
一旁的沈怒白,本來正彎腰用掃帚正在灑掃,此刻也停下了。她直起身子,悄悄瞥了一眼大肚子,發現大肚子工頭正用銳利的目光巡視著每一個人,於是沈暮白機警地趕緊低下頭。
沈暮白髮現這大肚子的行為十分可疑,特別是他挑選的,都是接觸下來,不善言辭的役夫。
被挑中的役夫,默默地跟在工頭身後,雖有疑惑和不安,但服從命令是他們唯一的選擇。
大肚子指著幾個役夫,目光最後翩然落在低頭的沈暮白身上。
工頭想起這人似乎是個啞巴,不太能說話,怎麼自己把他給忘了!
「你!也一起來!」
沈暮白逮到機會,也裝作弱不禁風的樣子,亦步亦趨,點頭跟了上去,往糧倉外走去。
他們一行人,途經搬運的役夫隊伍。裡頭正在搬運糧袋的陸寧安,眼明心亮地望了過來,直覺大大的不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