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意的一隻手靜靜地浸泡在冰塊之中,寒意透過指尖滲入她心底,然而她卻保持著一種超乎尋常的清醒。施針間斷不得,連續的動作使得她無暇顧及自己,汗水如暴雨般傾瀉而下,卻絲毫無礙她專注的神情。因為她明白,眼前這位患者身上所帶著的毒素絕非尋常,而病人也絕非尋常之人。
好在太子殿下積極配合著沈知意的每一個指示,進退有度,毫不留情,仿佛一場生死賭局正在上演,而他選擇了全力以赴。沈知意施針間分寸拿捏得恰到好處,如同一曲精妙的樂章,旋律跌宕起伏,卻始終不失和諧之美。
床上的病人時而瑟縮,身體顫抖,時而努力掙扎著發出聲音,仿佛要將心中的恐懼一股腦兒吼出。名貴補藥的氤氳香氣撲鼻而來,卻難掩病人口中突然噴涌而出的一口黑血。黑色的液體如同死神的使者,讓人感到無盡的憂慮和絕望。兩眼一黑,病人最終暈厥過去,整個房間陷入了一片沉寂之中。
「這是怎麼了?」問完,景予從懷中取出手絹,輕柔地為陛下擦去額上的血漬。
沈知意默然,再度按壓起陛下的脈搏:「不對,毒還繼續在陛下體內流竄。怎麼會這樣?明明是沒有問題的。」她仔細端詳著皇帝陛下,明明在排毒為什麼還是有毒流竄到陛下體內。沈知意轉念一想,那就證明陛下時時刻刻與這些毒接觸,只是眾人察覺不到。陛下能接觸到的,茶水,吃食都有專人查驗,王公公常年在陛下身邊應該不會有問題,今日殿內也沒有薰香。
面臨此局,該如何拯救陛下?沈知意扶額,牢牢咬緊雙唇,竭力回憶醫籍中類似案例。思緒紛亂間,她深深皺起眉頭,內心漣漪激盪,細密如針尖落地。
旁邊的太子殿下和王公公也不敢打擾,景予直勾勾地盯著沈知意,相信她一定能想出辦法。
王公公心裡卻在打鼓,連嘆了幾口氣,心想:太子殿下找來的這位姑娘到底行不行啊,現在該怎麼辦?陛下的身體還受的住嗎?邊想邊流出幾滴眼淚,又擔心被景予看見,趕忙甩開袖子擦拭著眼淚,默默觀察著情況,盤算著後面可能會發生的事情。
沈知意想起舒川曾教過自己,毒不僅僅是入口服用,或做成毒氣吸入身體,皮膚也是可以呼吸的。隨後提起皇帝陛下的衣袖輕輕搓捻,感受布料的成分。陛下的寢衣應該是最柔軟的絲綢。現下摸著這料子卻時軟時硬,兩根線頭交錯,一根是軟的,另一根顯得硬一些,不仔細揉搓根本察覺不出來。「快!快把衣服脫下來,毒在絲線里!」
幾個小太監連著王公公趕忙將陛下的寢衣脫下。沈知意把寢衣撕開,放在蠟燭上燃燒,只聽見啪啪作響,不一會兒,空氣中就瀰漫著淡淡的草藥味。還未被燒焦的部分由黃色變成了紅褐色,星星點點的瀰漫在寢衣上。
「沒錯,這就是陛下中毒的原因,我找到了」沈知意開心地舉著布料,隨後扔在地上,閃著明亮的眸子對景予說:「殿下,請繼續運功。」
此時,王公公唏噓一聲,嘴角微微上揚,擦著額頭上的汗。環視了身邊的小太監和宮女,見他們未露出其他異樣的神色,又轉頭安心地看著沈知意為陛下施針。心裡默默祈禱著:這位姑娘一定會治好陛下中的毒,後面一定會順順利利。如來佛,觀音大士,玉皇大帝,三清真人,一定都要保佑咱們陛下順利度過此劫啊。
這時,門外的小太監喘著粗氣來報「師傅,師傅。太后娘娘要到養心殿了。」
王公公的心又提到嗓子眼兒,伸長了脖子瞅了瞅皇帝陛下的情況問:「太后娘娘現在走到哪兒啦?」
「已經到秋宜館了,不到一炷香肯定能到咱們養心殿。師傅,怎麼辦?」小太監急的直跺腳,只等王公公拿主意。
「我去請示太子殿下。」跟在皇帝身邊幾十年,也見過大風大浪,在這般生死關頭,卻也慌了神。步伐急促,雙拳緊握,但依舊不疾不徐地說:「殿下,太后娘娘過來了,這裡離不開您,老奴先去應付,有什麼事您吩咐小廈子。」
景予微微點頭,隨即專注地運功。「沈知意後面是半夏曲了嗎?」
「對,但是半夏曲要和菟絲子還有女貞子一起。太子殿下還撐得住嗎?」說完,沈知意又取出三根銀針,運用內力扎進上星穴,陽白穴,神庭穴三個穴位。
「撐得住,你呢?」景予斜眼看見沈知意的手微微顫動,隨即又放入冰水中。
「無妨,可以慢一點了,陛下身體承受有限。後面還有山蒼子,半天雷,漢宮秋和九里明就差不多了。不過,我接下來幾針尤為重要,還請太子殿下集中精力。」說完又施了三針到百會穴,四神聰穴和率谷穴三個穴位。
"皇帝,皇帝,你還好嗎?"門外太后娘娘焦急地詢問,她心繫著內室狀況,毫不在意因破壞而引發的混亂。
"王公公,你若再阻攔哀家,哀家便顧不得陛下了。來人,將這老東西拖出去。" 太后娘娘的聲音充滿著擔憂與堅決,她不容他人阻擋,唯有確保皇帝的安危。即使王公公不斷勸說,但直到幾個小太監將其拖離,他才開始掙扎,緊緊擁抱太后娘娘的腿,眼淚無法止住,呼喊著:「太后娘娘,請您,切勿干擾陛下的治療,太子殿下在裡面您可放心。」
"你又何曾知曉那小東西的奸詐心思,皇帝若是進去,他將趁機奪位,篡奪我的權力。普天之下,唯有我對皇帝真心實意,豈容那小賊玷污?」 太后高聲叱責,毫不掩飾內心的憤怒與不安。
一群小太監如螞蟻般忙碌,在太后和王公公之間穿梭。他們拉扯王公公遠離太后身邊,同時又支持王公公反抗那些試圖拖走他的小太監,場面一片混亂,喧囂不已。
屋內,沈知意來不及多想,卻又無可奈何。只得向景予投去怎麼辦,快解決的眼神。景予看了一眼,又給沈知意一個放心的眼神。
沈知意也不做他想,繼續把手放進冰塊兒中,然後施針。
只聽屋外一群人齊刷刷的走向養心殿,一群身著朝服的大臣跪在殿門外喊道:「臣等恭請太后聖安。」
一位身著太白長衫略帶英氣的官員站出來說:「太后娘娘,臣等同樣關心陛下安康,如今太子殿下找來神醫為陛下治療,煩請太后娘娘同臣等一起靜候佳音。」
「臣等複議。」
「你們,你們,受了景予多少好處?竟為他來逼哀家,今日,皇帝若有一丁點兒損傷,哀家要你們給皇帝陪葬。」太后瞪大了雙眼,手指著底下烏壓壓跪著的大臣。只覺眼前一陣眩暈,幸好被身邊的光頭公公扶著,才沒有栽倒。
屋內沈知意目不斜視地說:「來的真如及時雨一般,不是安排好的都沒人信吧。」
隨即看了眼旁邊的太子,景予立刻意會到:「外邊是成安公,他在朝中最有分量。事關父皇,他定會權衡左右,不會亂來。」
沈知意微微一笑說:「慢慢收回你的內力,我還差最後一針。」
隨著最後一針從神闕穴拔出,皇帝開始沉沉的睡去,相較於之前面色紅潤了些,身上流出了點點黑色的汗液。
沈知意面色發白,呼吸深沉,堅持著和景予一點兒一點兒擦拭著皇帝的汗液,盆里的水從清澈變得渾濁不堪,顏色深到可以倒映出每一個人的臉。
「王公公進來吧。」沈知意用衣袖擦著額頭流下的汗水,所有的冰全部變成了水,而屋內沒有一絲涼意。
王公公小步快倒地進入殿內,看見一盆黑水,心中瞭然。再次審視皇帝陛下,只見他面色微紅,含淚轉身向沈知意行禮:「沈姑娘妙手回春,老奴感激不盡。」 說罷,淚如泉湧,滿含欣慰之情,唯有皇上平安無事,方為最大幸事。
沈知意虛晃兩步,身子挺直,輕抹額頭汗珠,緩道:「公公情況嚴峻。毒雖解,仍需細心呵護。陛下初展徵兆,飲食宜清淡為主,遠禁油膩肉食。我會草擬一劑藥方,勞煩您親自熬製,陛下每日兩次服用。服後或許生出汗,其色或黑或灰,切勿驚恐,及時替陛下擦拭即可。」
接著,將方藥交至王公公手中:「請讓他們得見陛下,但務須小心…」,話未盡,眼帘漸合,沈知意沉靜地入夢鄉,留下空蕩的殿堂中,一片靜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