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3章 國朝構建的四梁八柱
劉吉帶來了遠方的消息,告訴大明皇帝,莫三比克總督府施行了普拉佐女士的制度。
而西班牙遣泰西特使黎牙實,告訴大明皇帝,劉吉的消息有誤,黎牙實很清楚這種制度,普拉佐女士是授予葡萄牙和西班牙女人,鼓勵女性出海,來完成殖民地的繁衍生息,而不是授予當地夷人。
黎牙實斬釘截鐵的告訴大明皇帝,制度絕對是這樣設計的,比如鄧子龍在呂宋總督府的妻子羅莉安,就是基於這種背景下出海到了海外。
劉吉和黎牙實都沒有撒謊。
普拉佐女士最開始的確只授予給葡萄牙和西班牙女人,但葡萄牙和西班牙本土,對總督府的控制能力十分有限,這種制度立刻被殖民地總督府用在了殖民地上。
設計是設計,執行是執行。
關於麥利那國王拉朗博,如何處置的問題,其實禮部、刑部經過了部議,給出了一些答案,禮部和刑部並不打算反對皇帝的決策,並且試圖找出祖宗成法來為陛下的行為做出解釋。
「陛下,臣以為麥利那國國主拉朗博,不是國王,而是海寇。」沈鯉站了起來,開始為陛下灑水洗地了,在禮部看來,只要把拉朗博定義為海寇,就完美繞過了『柔遠人』的祖宗成法。
沈鯉看著陛下滿是疑惑的神情,拿出了一本奏疏說道:「麥利那國的種種情況表明,它還沒有完成國朝構建,所以拉朗博不是國主,而是海盜。」
禮部的這本奏疏,討論的是國朝構建的基本要素,而禮部將其分為了四梁八柱。
四梁為軍事、經濟、政治、和文化。
在軍事上要擁有基本的軍事框架,而不是搶劫的時候一窩蜂的聚集在一起,搶完了各回各家,最基本的指揮都沒有,在戰場上,甚至分不清敵我,那不是軍事框架,那是土匪;
在經濟上,擺脫了自然經濟,進入小農經濟,才算是完成了最基本的經濟建設,還是通過極其原始的採集、狩獵為主的經濟模式,是極其不穩定的自然經濟,不能支撐國朝構建;
在政治上,無論何種制度,得到了轄區大多數人的普遍認可,沒有過多的反對者反對權力擁有者發號施令,城頭王旗換不休,朝為君王夕成囚,這種不穩定的政治體,不能履行國朝職責;
在文化上,擁有使用文字的能力,而不是依靠口口相傳,擁有文字才能記錄歷史事件、法律法規、經濟貿易、政令等等,能夠使用文字,才能傳承文明。
完成四梁的構建,算是打開了國朝構建的大門,只有徹底完成後面的八柱,才能正式確認為國家,什麼臭魚爛蝦都跑到大明來,說幾句吉祥話,就能混到友邦待遇,那大明的友邦,實在是太不值錢了。
八柱是從四梁的基礎上進行延伸。
衛軍和客兵,屯耕一體亦農亦軍的生產戍衛為一體的衛軍,和負責進攻的精銳軍兵;
種植和培育,通過種植,才能擁有獲得穩定食物來源;只有通過培育,不斷地改良農作物,才能提高產量,獲得更多的糧食,其實培育的隱形含義是發展生產力;
首府和地方,首府意味著基本的政治中心,形成了統治階級;而地方意味著被統治者的服從,這代表著穩定的政治框架;
詩歌和道德,詩歌是文字的應用,如果連詩歌都沒有,人為創造出的文字,也不會被普遍應用,比如西夏文,比如變來變去的蒙文,而一定的道德標準,是基本文化的體現。
而麥利那國在這四樑上,全都沒有完成構建,更遑論後面的八柱,按照禮部的認定,只有完成八柱,才算是國朝。
這樣一來,麥利那國國王拉朗博就變成了海寇,那就好解決了,直接殺了就是。
畢竟永樂年間海盜王陳祖義其實也是渤林邦國的國王,甚至南洋有五十多個城市向陳祖義朝貢,陳祖義還是以海寇而非國王的身份死去了。
「拉朗博手下有三個貴族,他將麥利那國分封給了這三個貴族。」朱翊鈞眉頭緊蹙的說道:「勉強能算是國王吧。」
朱翊鈞想看看禮部灑水洗地的極限在哪裡。
沈鯉非常平靜的說道:「即便是強行把麥利那國拔高到了國朝,那也有祖宗成法,永樂五年安南僭主胡季犛、長子胡元澄、次子胡漢蒼被英國公張輔俘虜,抓回了南京,胡季犛和胡漢蒼被斬首示眾。」
永樂征伐安南國,當時安南國的僭主胡季犛回到南京之後,究竟是何等下場,眾說紛紜,沒有明說,但大概是被處死了,祖宗成法也能靈活運用。
「那還是循陳祖義舊事,以海寇論罪吧。」朱翊鈞認可了第一種洗地方式,畢竟第一種方式有理有據,國朝構建的理論非常完整,也有舊例可循。
而國朝構建這四個字,最早提出的是大宗伯萬士和,他修了許多海外番國志書,最終確定了四梁八柱的基本國朝標準,按照國朝標準去看,莫三比克總督府都比麥利那國更像是國朝。
莫三比克總督府八柱至少有六柱是健全的,除了道德和培育,之外都很健全。
沒有完成國朝構建,完全可以看作是野人、部落、土酋。
「陛下,臣帶回來了一些種子,臣以為其中最有價值的就是名叫可可樹的種子,臣在象牙海岸一共交易了三百斤的可可樹種子,可可豆在秘魯總督府廣泛種植,僅僅臣看到的可可樹就有上百萬之多。」劉吉呈送了他收集到的第二種植物,可可樹種。
象牙海岸在西非馳道附近,象牙海岸大量種植可可樹,規模上比利馬種植園要少一點。
而三百斤可可樹種子,劉吉留在了呂宋總督府,漢鄉鎮種植園,還是比爪哇的種植園更加可靠,也更加安全。
「陛下,大明總督府最高貴的不是總督,而是農學博士,臣把可可樹種交給了農學博士。」劉吉交代了可可樹種的去向。
「愛卿做的很對,送到北衙,北方這天寒地凍也種不了。」朱翊鈞認可劉吉的處置。
嘉靖七年,埃爾南·科爾特斯在墨西哥發現了印加國王的飲品,可可豆加水加香料服用,科爾特斯將其帶回了泰西,起初這種棕色的豆子,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都被當做乾果食用,味道也不美味。
在嘉靖十二年,西班牙宮廷廚師,將可可豆研磨成粉,加入了水和糖,熬煮成為一種油膩的飲品,風靡整個泰西,並且成為了上流社會的高端飲品和甜點,名字叫巧克力。
經過數十年的種植,利馬種植園有百萬棵可可樹,每一棵可可樹每年可產可可豆五斤左右,是西班牙總督府極為重要的稅收來源。
劉吉俯首說道:「利馬人種植了世界上最多的可可豆,但是他們卻從沒有嘗過巧克力的味道,利馬人把可可豆稱之為苦水,在智利,可可豆也是貨幣的一種,僅次於菸草。」
劉吉早就注意到了這種樹木,這東西可太頂飢了,吃幾塊巧克力,半天不餓。
鹹菜因為含鹽量極多不容易壞,巧克力含糖量極高,其實也不容易壞,比如葡萄乾、蜜餞、蜂蜜等等食物,都不容易變質。
在劉吉看來,這巧克力,有點像種出來的蜂蜜。
可惜的是,可可樹是一種喜熱的植物,在南北緯20°以內的極熱地區才能生存,而大明不太符合這種條件,海外殖民地倒是非常合適。
劉吉的遠洋船隊,從來沒有得到過可可種子,只得到了烘乾後的可可豆或者研磨好的可可粉,就像是大食人不會分享咖啡的秘密,鮮卑利亞人不分享黑麥一樣,紅毛番不分享可可樹種子。
這一次,劉吉終於在象牙海岸交換到了可可樹的種子,雖然價格非常昂貴,也只有區區三百斤,但在爪哇試種之後,確定為可可樹。
可可樹三年才開始結果,是多年生樹種,一個可可豆莢里有20到40顆可可豆,而這些可可豆摘下之後,如果是為了種植會在陰涼處存放,如果要販賣或者製作,會在暴曬三天後炒干,防止運輸過程中出現發霉等現象。
劉吉講解著他的見聞,利馬種植園,會僱傭七歲以上的孩子,因為這些孩子更加靈活,熟練的爬上了樹梢的孩子,打下豆莢,豆莢掉落在地上,地上的孩子收集好之後,也是手工撥豆莢。
手工採摘剝取清洗晾曬炒干,全都是由這些七歲到十三歲的孩子完成,更大點的孩子,會去富饒銀山或者利馬港搬運貨物賺錢,可可豆採摘的過程,是一個極其耗時、繁重和勞動密集的產業。
劉吉親眼看到了那些孩子,頂著一個個盛滿了可可豆的筐子,將一筐筐的可可豆倒入徵稅官的巨大麻袋之中。
劉吉頗為感慨的說道:「這些在種植園的孩子,每年大約有兩成到兩成半,在種植園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死去,成為可可樹的肥料,可是順利長大到十三歲,就會變成縴夫或者礦工,汞齊法煉銀的富饒銀山,滿坑滿谷都是死人。」
「所以,原來的印加人,一個女子最少要生五個孩子,家裡才能負擔得起徵稅官高額的稅賦。」
普拉佐女士制度之所以能夠風靡所有殖民地,就是因為被殖民者,過得很苦。
現在的朝鮮人是亡國奴,那也有國可以亡,而且可以期盼大明天兵拯救,關鍵是朝鮮人真的盼來了大明天兵,還把壓在他們頭上的朝鮮宗室、文武兩班、中人、花郎給物理消滅,把土地分給了百姓。
而這些殖民地,甚至完整的國家都沒有,連做亡國奴的資格都沒有。
朱翊鈞眉頭緊蹙的說道:「七歲的孩子也不放過嗎?」
劉吉回答道:「利馬附近一個名叫希卡拉帕的村落,萬曆九年,臣第一次到利馬的時候,這個村子還有250人,萬曆十四年,五年過去了,這個村落就只剩下了25人,其他人死於戰亂、種植園、礦山等等。」
「其中死亡最多的一次,就是村里感染了天花,一個村最後只有五十餘人活了下來。」
「當地的總督反覆告訴臣,攜帶了天花的毛毯,是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賣給夷人,但臣怎麼都覺得,就是故意的,如果不是大明當初有人痘法,恐怕紅毛番會如法炮製。」
「村落里僅剩下的二十五人,每年需要承擔價值四十銀的稅收,而僅剩的二十五人,有七人是七歲到十歲的孩子,還有兩名孕婦,老人、病人、孕婦孩子,都不能豁免所謂的稅費。」
劉吉回答了皇帝的問題,殖民者,連孩子都不放過,250人的稅賦,即便是村落只有25個人也要納稅,一刻也不能停歇。
而大明在這塊做得很好,任何番夷即便是住在萬國城裡,也要進大澡堂子用硫磺泡一泡,做個全面的體檢,防止瘟病的發生。
大明有資格也有能力如此的霸道,絲綢、瓷器、鐵器、棉花的商品優勢,在這個大航海貿易時代,有著足夠的話語權。
劉吉深吸了口氣俯首說道:「陛下,臣派遣了幾個海防巡檢和這些印加人接觸了一番,臣只看到了麻木,他們被規訓的極好,不敢反抗,甚至沒有反抗這個詞語。」
「在大航海的競爭中,大明決不能輸。一旦大明輸了,萬民就會淪為和印加人一樣的境遇。」
「印加人對泰西人由衷的畏懼,敢拿起武器反抗的少之又少,甚至認為這種反抗是招致神罰的行為,只有更加虔誠、忠誠的執行命令,才能換來寬恕。」
「他們一直覺得卡卡豆主要用來釀酒,是紅毛番才會使用的奢靡之物,文字、語言已經慢慢消失,他們大多數人,已經不知道曾經有過印加王國了。」
「印加文明已經滅亡。」
文明消散的速度,比劉吉想像的要快得多,印加古國已經存在了近千年,但短短几十年後,後代已經逐漸忘記,文字語言歷史,過去的一切都變得古老,且不為人知。
劉吉作為番都指揮,帶領船隊的時間越久,就越發堅定的開海。
「愛卿所言極是。」朱翊鈞露出了一個很燦爛的笑容,示意劉吉稍安勿躁,不必如此的焦躁不安,大明會亡,中國不會亡。
朱翊鈞之所以露出如此的笑容,是因為他終於可以完全確定,萬曆維新已經渡過了最危險的時刻。
任何一種新政,都會對舊時代的既得利益者,產生利益上的衝擊,也一定會產生新的肉食者,這非常符合矛盾說的矛盾激化過程。
萬曆維新最危險的時間,就是在萬曆十年到萬曆十五年這五年時間裡。
無法完成蛻變,舊既得利益者獲勝,就會對新政徹底反攻倒算,最終錯失最後挽天傾的天時地利人和。
在萬曆維新的初期,所有人都已經受夠了這個混亂、衰弱、無法正常履行職責的國朝,失序的世界總是讓人窒息,即便是貪官污吏,也感覺到了困難。
那時,維新可以獲得廣泛共識,就連晉黨當初的黨魁楊博,都部分同意張居正新政,甚至推動了考成法的施行。
但是隨著新政的推行,既得利益者發現自己利益受損,就會開始阻撓新政,從宏觀上看,這種阻撓的情緒,是會隨著時間,逐漸遞增。
這個時候就會產生一種角力的狀態,新舊利益衝突變得劇烈而且頻繁。
在舊既得利益者的阻撓情緒達到頂峰時,就變得危險起來。
因為新的肉食者,獲得了足夠的經濟利益,但仍然不穩定,也無法獲得足夠的政治站位,權力在老財主手裡掌控,新興資產階級無法保護自己的經濟利益。
連保護自己都很困難,更別提為新政提供助力了。
萬曆十年開始到萬曆十五年,就是新政最最危險的時候,主持新政的皇帝、元輔、大臣們,需要面對舊的既得利益者的最強反撲,而新興資產階級還不足以形成新政的強而有力的支撐。
這個時候,就會出現很多的怨氣,這也是林輔成那個不忠不孝之徒,說萬曆萬曆,萬家皆戾的階段,林輔成不死,是因為他講的對。
朱翊鈞在這個最危險的時刻,沒有躲在通和宮裡,而是南巡,勇敢的站在了矛盾的最前面,吸引了所有的火力,甚至爆發了刺殺皇帝的鬧劇。
現在,已經度過了最危險的時刻,劉吉就是代表,他作為番都指揮,已經勇於表達自己的意見,並且對開海有了自己的理解。
開海搶的不僅僅是白銀,地盤,本質上,搶的是生存權。
你有我無,我就會陷入極度危險之中,不僅僅是對天花的免疫能力,火器、堅船利炮、更高產量的農作物、更精密的機械、更高深的理論研究等等,都是你有我無的巨大危險。
「禮部,為劉愛卿講講禮部的明館制,看看有沒有可行性。」朱翊鈞笑著說起了下一個話題,明館,這是數年乃至數十年的開海新政,需要慎重對待。
禮部其實早就跟劉吉簡單溝通了,不過現在是過會,當著陛下的面兒,把該有的風險說清楚,講明白。
「最大的風險,就是明館人員的安全問題了。」劉吉對明館制度高度認同。
大明皇帝斬首麥利那國國王拉朗博,籌劃建立吉福總督府,目的就是為了宣威海外,屬於是立威的舉動,也是借拉朗博人頭一用,告訴所有外派明館人員,他們若是犧牲,大明絕不會坐視不理,而是會竭盡所能的報復。
階級認同往往大於族群認同,但朱翊鈞只做大明皇帝。
「朕會為他們處理好身前身後事。」朱翊鈞十分肯定的說道,明館館主馬牌上的那四句話,就是朱翊鈞的承諾,至於後人如何,他也管不著,但只要他活著,說過的話,就一定算話。
敢明犯強漢者,雖遠必誅。
從不食言朱翊鈞,在大明擁有極為廣泛且良好的信譽,其信譽之堅定,甚至能給大明朝廷增加信譽,來發行寶鈔,人們相信,大明皇帝會處置那些為非作歹的歹人,保證最基本的公平和發鈔原則。
「臣以為或許可以給明館配點火器。」劉吉委婉的表示,火器作為碳基生物冷靜器,誰敢冒犯,問問手裡的火銃答應不答應再說!
足夠的火器,能給明館提供更多的安全。
的確,朝廷只給客兵十人的名額,但館主可以自行招募,可以從大明獲得武器用於出海,尤其是火藥的提供,都能提供物理上的安全。
「燧發槍、虎蹲炮、九斤火炮等火器,五桅過洋船、三桅夾板艦、水翼帆船、戰座船等,准許以明館的名義,購買一定的數量,劉愛卿以為如何?」朱翊鈞思索了一下,給出了一個火器清單。
「是不是給的太多了…」劉吉大驚失色的說道:「陛下,九斤火炮和五桅過洋船,還是禁售的好,水翼帆船和虎蹲炮更重要。」
太激進了!
劉吉給明館要待遇,本來就是想著燧發槍和虎蹲炮,頂天就水翼帆船和戰座船這些民間禁售軍備,結果陛下打開了武庫的大門,隨便拿,除了快速帆船和十六斤、三十六斤艦炮不賣之外,其他都賣。
朱翊鈞思索了下說道:「那葡王安東尼奧都能購買五桅過洋船,明館不准購買,豈不是成了寧與友邦,不給家奴了?先生以為呢?」
朱翊鈞詢問張居正,給的真的夠多嗎?就給一份委任狀,就讓大明人出生入死,有些不太現實。
「陛下英明,臣以為可以低息借貸支持明館。」張居正作為內閣首輔,現在主要職責是歌功頌德,明館制度做的買賣就是取而代之,不給武器,拿什麼取而代之呢?
不僅僅要開放火器購買的權限,還要提供更多的低息貸款,明館隸屬於大明朝廷,但是高度獨立和自治,真金白銀的砸下去,比承諾更加直接。
「先生所言有理,禮部知道,擬定個章程出來。」朱翊鈞認真思索同意了張居正的建議。
劉吉有點迷茫,他看了一圈,文華殿廷臣,居然無一反對,劉吉以為自己是激進派,到了文華殿才知道,他是保守派!
連低息借款這種招數都拿出來了,這等同於半買半送,給開拓勳爵更多的資金支持。
如果這些明館借了錢就跑,也不還款,大明皇帝要追債,恐怕會有些困難,而且明館非常危險,一旦覆滅,恐怕真的是收不回來了。
但仔細想想,明館生存的根基,其實還是大明強盛,欠錢不還,得不償失,有陛下的支持,明館想要徹底滅亡,那也有些困難。
「那麼明館制度就這樣暫且敲定下來,一邊推行,一邊看效果進行調整便是。」朱翊鈞做出了最終的決策。
劉吉坐在文華殿內,他要參加這一次廷議,只是廷議的內容和他沒有太多的關係,他沒有發言,而是坐在一旁,認真的思索著大明皇帝的決策,
大明皇帝的種種表現,都非常怪異。
每個帝國都在不斷的重複並且強調,自己和世界其他帝國的不同,它的使命不是掠奪,不是控制,是仁愛、是寬容,古今中外,莫過如此。
大明以前也是這樣,比如不征之國和柔遠人的基本外交政策。
但當今聖上是個怪胎,陛下不遺餘力,反反覆覆的強調著一個基本理念,大明優先。
這給陛下帶來了一些殘暴的壞名聲,更古怪的是,這些壞名聲絲毫沒有影響到陛下得到廣泛擁戴。
這種現象非常矛盾,劉吉思索了許久,最終得到了一個似是而非的答案。
帝國的百姓並不認可仁愛、寬容、厚往薄來柔遠人這些理念,哪怕是讀書人將它包裝的天衣無縫、完美無瑕,帝國的百姓也不會認可。
在萬曆開海這十五年沉沉浮浮中,劉吉遇到過一些夷人詢問:大明批評泰西殖民者的暴行,但似乎,大明也是以一個殖民者的姿態出現在海洋上,這和泰西殖民者有何不同?
答案非常清晰,如果大明仍然堅持仁愛、寬容、厚往薄來柔遠人、無償贈與,這是對大明百姓的一種朘剝和掠奪,是對大明百姓的一種暴政。
想要獲得大明皇帝的支持,番邦夷人,就需要拿出真金白銀、利益來,比如陛下最喜歡的種子,當然如果是礦產那就更好了。
安東尼奧都拿出來了,獲得了陛下的支持。
帝國的百姓可能想的沒有那麼深入,但百姓一定清楚,帝國的財富屬於帝國全體,而不屬於番邦夷人。
「公私論的第二卷,已經校對了,陛下,真的要刊發嗎?」張居正略顯焦慮的聲音,打斷了劉吉的沉思,廷議從來不是順風順水,顯然又有了爭議。
張居正寫出了公私論的第二卷,已經問世十四年的公私論,再次更新了。
朱翊鈞笑著說道:「先生早些年可是以激進變法,引得朝臣們連章彈劾,現在先生變得越發謹慎了。」
「有些大逆不道了。」張居正嘆了口氣,他也不知道為什麼,不寫階級論,寫公私論也能和大逆不道掛鉤。
公私論第一卷討論的是公私的概念,第二卷討論的是皇圖霸業和斗升小民的相關性。
大抵而言,讓大明再次偉大的總路線,和斗升小民今天能不能吃到雞蛋的關係。
「這哪裡大逆不道了,朕給公私論第二卷批註了。」朱翊鈞十分肯定的說道:「保國者,其君其臣肉食者謀之;保天下者,匹夫之賤與有責焉耳矣,即:天下興亡,匹夫有責。」
「神田真一雖然進了解刳院,但他那句話說得很好,天下終究是天下人之天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