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姨娘的嗓音本就尖利,刻意一拔高,霎時便吸引了滿座的注意力。
一時間,雲箏感受到無數目光齊刷刷落在她的身上。
她拿著大螃蟹的小手一抖,渾身不自在。
「妾身拙笨,不知這剝螃蟹的法子,有何不對?」
雲箏是真的不知道。
剝螃蟹不就是從中間一掰,然後拿筷子尖去捅出蟹肉麼?
這有什麼有意思的?
八姨娘譏諷道:「你當是吃河裡撈的那些小青螃蟹呢?這樣上品的大閘蟹,自然要用蟹八件一點點慢慢拆了,然後蘸了蟹醋,細細的品嘗。像你這樣的吃法,當真是暴殄天物,糟蹋美味。」
「蟹八件?」雲箏迷惘。
「九姨娘,蟹八件是你手邊那套拆螃蟹的器具。」
一道細細柔柔的嗓音從上方傳來。
雲箏抬眼看去,便見侯府嫡女,四小姐陸詩瀾正溫柔淺笑望著她。
「不過拆螃蟹這些事,也不用你親自做,吩咐下人們便是了。」
這位四小姐面容清麗,肌膚如雪,眉如新月,眼似秋波,一襲粉色流仙長裙,裙擺輕輕擺動,如同仙子下凡。
她嘴角掛著淡淡的微笑,舉止端莊得體,無論是行走還是坐立,都透著一股大家閨秀的風範。
雖是第一次見面,但云箏見她朝自己笑,且出言替自己解圍,也禮貌回了個笑:「多謝四小姐提醒。」
陸詩瀾搖頭:「不必客氣。」
而後又看向八姨娘,似是嗔怪般:「八姨娘,你應當知道九姨娘出身不好,從前應當也沒吃過螃蟹,怎好這般笑話她呢?」
這話一出,八姨娘一怔。
等察覺到四小姐眼底那抹惡意,八姨娘立刻會意笑了:「是是是,四小姐說的是,是我疏忽了。」
她看向雲箏:「是我記性不好,忘了九妹妹家境貧寒,五十兩銀子便被賣入咱們府中,又怎吃過這五兩一隻的螃蟹呢。」
雲箏性情溫軟,卻也不是傻。
八姨娘和四小姐這話中的嘲諷之意,她如何聽不出。
只是她想不通,自己和四小姐第一次見面,也沒得罪她,她為什麼要嘲諷自己?
「哎呀,九妹妹你還愣著做什麼。」
八姨娘笑著催道:「趁著這回宴席,你還不得多吃點?一隻螃蟹五兩,你只要吃滿十隻,可就能吃回你的身價了。」
這話一出,在座其他幾位姨娘還有些小丫鬟都忍不住竊竊笑了起來。
一個九姨娘,不過是十隻螃蟹的價格。
實在是低賤得很。
雲箏面上一陣紅一陣白。
雖然她很想嘗嘗這膏肥黃滿的大螃蟹,但被這般嘲諷,叫她如何還吃得下去?
可偏偏八姨娘她們還在起鬨。
「九妹妹快吃呀。」
「可是不會剝?小桃你這笨丫頭,還不快些幫你主子拆螃蟹,愣著作甚?」
「九妹妹若是吃不夠,我這兩隻也可以送給你吃。」
「我的也可給九妹妹,幫你湊齊十隻呢。」
一聲聲譏諷嘲笑,叫雲箏雙頰愈發滾燙。
她咬著唇,低下頭,眼眶也不覺一陣發酸。
上座的大少爺陸行簡、三少爺陸行舟見狀,也都皺起濃眉。
剛要開口,忽的一聲溫雅的嗓音響起:「吃只螃蟹而已,何必這般大驚小怪。」
說話的是二少爺,陸行易。
桌上眾人微怔,齊刷刷看向這位剛從江南求學回來的溫文爾雅的二少爺。
雲箏也詫異抬眸。
陸行易面色溫和,語氣也是慢條斯理:「便是再昂貴的食材,終是要落入腹中,只要能嘗到滋味,又何必在意是何方法品嘗?況且有時,用最簡單的法子品味,反而更能體會其中鮮美滋味。」
他說著,溫溫柔柔朝雲箏彎下眼眸:「大道至簡,只要九姨娘自己吃著方便,又何須旁人來指摘?」
這話一出,眾人都面露訕訕。
畢竟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
二少爺可是滿京皆知的才學出眾,他說的話自是最有道理的。
雲箏也沒想到這剛回府的二少爺,竟是這般通情達理之人。
心下感激,連帶著看向二少爺的目光也亮晶晶,宛若溢滿萬千星辰。
二少爺對著她的感激目光,只是客氣一頷首。
殊不知倆人這眉眼官司,盡入三少爺陸行舟的眼中。
捏著杯盞的手指不禁攏緊,他仰頭喝了一口菊花酒,再放下酒杯,冷笑道:「二哥,九姨娘出身粗鄙,哪懂什麼大道至簡的道理。你這話,可實在是抬舉她了。」
陸行易抬了抬眸,看了弟弟一眼。
陸行舟卻像是隨口那麼一說般,又拿起酒壺,自顧自倒起酒來。
仿佛全然不覺他那句話有多難聽。
下座的雲箏悄悄地垂下眼眸,心頭一陣說不出的酸澀。
果然,在三少爺的眼裡,她不過是個上不了台面的小女子。
所以他才會在偏院裡,對她為所欲為。
所以他才會在侯爺寢屋裡,趁著酒意對她又親又摸。
所以他才會在她出言反駁時,故意冷著她多日……
於他陸行舟而言,她不過是個玩意罷了。
本來這場中秋宴,雲箏還挺歡喜能大快朵頤,可因著這個小插曲,她連吃的心情都沒了。
一顆心像是泡在了酸水裡,酸澀澀的,簡直比那蟹醋還要酸澀。
好不容易挨到家宴結束,雲箏如釋重負。
見趙氏帶著姨娘小姐都散了,雲箏也帶著小桃,準備回去好好歇息。
不曾想才下了台階,身後忽然響起一道溫潤清朗的嗓音:「九姨娘,還請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