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在二伯母和傅婧儀的聲聲恭維中，她裹了一身的綾羅錦緞，赤金的簪子插了足有三支。
後宅就這么小小一方天地。來來去去，也不過就是那些人。變化的只是身份，今日張家的姑娘，明日可能成為李家的媳婦。
貴女的話題從打馬遊街的俊逸狀元，很快轉到了本應在家守孝的傅婧容身上。
一番議論之後，她俗艷、不孝、不安分的名聲便傳揚開了。傅婧容哪裡見識過這般場面，嚇得倉皇離開。
二伯母逼她嫁給杜衡，用的便是「名聲有損」這個理由。
傅婧容回憶著細節，思考要如何應對。
賈嬤嬤再度開了口：
「姑娘，老奴倒是覺得，八姑娘說得也並非全無道理。若真守上三年，十九歲才開始相看，確實是晚了些。二老爺如今官拜四品，咱們府里的姑娘出去定是要做一家主母的。京中不比地方，貴人多，宴會也多，若是在議親的當頭，在人情往來上鬧了笑話，那可如何是好？」
「可我已拒了，這次便算了吧！」傅婧容敷衍道。
「只要姑娘想去，總是有法子的！」
「說來聽聽。」傅婧容停了腳步，看向賈嬤嬤。
見傅婧容態度有所鬆動，賈嬤嬤趕忙補充：「老奴瞧著，方才八姑娘有些動氣了。姑娘向八姑娘低個頭賠個禮，再求求二夫人，定能成事。」
「那賈嬤嬤瞧著，我帶什麼去賠禮比較好呢？」傅婧容順著她的話。
「禹州鈞窯的那隻窯變釉瓷瓶，二夫人喜歡得緊，每回來咱們院裡都要把玩許久。八姑娘生得清秀，從首飾匣子裡，挑件素淨的釵子便好。那件玉蝴蝶銀步搖就很襯她。」
不管是二房母女的喜好，還是傅婧容的資財，賈嬤嬤都如數家珍。
「你倒是有心。」傅婧容盯著面前的賈嬤嬤，心情複雜。
前世最先背叛她的，恰恰是她認為最不可能背叛自己的賈嬤嬤。
因是回顧家老宅清修思過，出城時她穿戴得十分樸素，混在丫鬟婆子中，並不顯眼。
所以匪賊起初並沒有認出她。是賈嬤嬤高喊了一句「夫人小心」，這才暴露了她的身份。
也正是這一句，叫她看清了賈嬤嬤的真面目。但她也注意到，賈嬤嬤當時是猶豫不忍的。
所以在被囚禁於太子別苑時，她想了不知多少理由為賈嬤嬤開脫。
可明明在那之前，有這麼多破綻，而她前世卻沒有察覺分毫。
二人正說著，二伯母的大丫頭紅袖從觀瀾居走了出來：「七姑娘妝安。二夫人請您到大夫人院裡敘話。」
「二伯母怎的在我母親院裡？」傅婧容肅了顏色。前世他們合夥害了母親，傅婧容的心瞬間提了起來。
「回八姑娘的話，二夫人聽聞您誠心為大老爺守孝，心中很是感動。但今日安平縣主的宴會不同尋常，便去大夫人院中等您，說明其中要害。」紅袖恭敬答道。
「我知曉了。」傅婧容轉了個方向隨紅袖一同往觀瀾居走。
還沒進門，傅婧容便聽聞陣陣歡聲笑語從觀瀾居中傳出。
自父親去後，母親便將管家權交給了二伯母。二伯母尤氏是個左右逢源的，家中被安置得井井有條，是以母親一直十分信賴她。想到母親前世的結局，傅婧容不由得加快了腳步。
「容兒來了？走近些。」孟氏抬手喚道。自夫君去後，她不知流了多少眼淚，眼睛也哭壞了，離得稍遠些便瞧不清楚。
「是容兒，母親。二伯母妝安。」傅婧容徑直走到孟氏身旁，衝著尤氏草草行了個禮。
尤氏打量著傅婧容，似嗔似怪：「幾日未見，容兒穩重了不少。現在都不親近二伯娘了。」
「二伯母說的哪裡的話。府里誰人不知，二伯母最是疼愛容兒。二伯娘為大房做的一切，容兒心裡記得清清楚楚，只想著有一日能回報呢！」
傅婧容的笑意未達眼底，叫人不寒而慄。這寒意轉瞬而逝，尤氏心中一驚：這小妮子莫不是知道什麼了？
孟氏性格單純，壓根沒注意到傅婧容的態度變化：「容兒，方才你二伯母說今日安平縣主擺了宴，很是熱鬧有趣。你可想去？」
「孩兒不想去。」
「哪有小孩不愛熱鬧的？容兒就是孝順，定是心疼母親不能同去吧？」尤氏笑著附和。
「容兒你替母親去瞧瞧這汴京的繁華，回來好同母親說，讓母親也見識見識。」
「你母親都這般說了，不去可就是不孝了啊！」尤氏看似開玩笑，卻用了最狠毒的評價。
「二伯娘說話好沒道理！明知容兒在孝期，卻一而再地邀我出門宴飲，如今還拿母親壓我。我去便是對父親不孝，不去便是對母親不孝。初來到汴京，二伯娘便想給我扣上一個不孝的帽子嗎？」
傅婧容直盯著尤氏，眼中是未加掩飾的怒火。
孟氏心下一驚，面上卻沒表現出來。
傅婧容性子軟糯，好拿捏，少有這般直言駁人面子的時候。
尤氏怔愣一瞬，很快調整過來，捏著帕子拭眼角不存在的淚：
「容兒竟是這般想二伯娘的嗎？二伯娘不過隨口一說，玩笑罷了。
「再說，安平縣主宴上必有不少貴人，走動走動，對容兒今後嫁人抑或是交遊都是好的。
「唉，好心做了驢肝肺，罷了……我還是走了，不討你們嫌了。」
孟氏是聽慣了尤氏的話的，立即起身踉蹌了兩步拉住尤氏：
「尤姐姐怕也只是嘴快了些，並無惡意的。她畢竟是你的長輩，你怎能這般揣度她？
「前兩日你姨母從洛陽進的那批牡丹，你可制了玉華醒醉香？方才你二伯母還說夜裡睡得不踏實呢，快去取些來。」
尤氏出身官家，怎會不明白「不孝」二字對女子意味著什麼。也就只有母親會相信她的辯解了。
傅婧容沖賈嬤嬤點點頭，賈嬤嬤應了一聲便回院去取了。自己若不是重來了一回，也根本不會懷疑二房一家。
想扭轉母親的認知，傅婧容需要把鐵錚錚的事實擺在她面前。
既然你尤氏非要我去，非要讓你女兒踩著我在京中揚名，那你可千萬別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