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只是杜尚書流落在外多年才找回的女兒，既不會琴棋書畫，亦不懂吟詩作賦，如何能與你相配？」皇上眉頭皺得更深，十分嚴肅道：「緒風，你知道的，樂優一直心悅於你，不管你日後是否入仕，都可尚公主！」
「皇伯伯，我意已決！」江緒風重申道，眼中沒有絲毫動搖。
聽得男子驟然改換的稱呼，皇上先是一愣，繼而無奈地搖搖頭：「罷了，罷了，隨你吧！」
自打安王戰死後，緒風這小子便不曾再喚過他一聲「皇伯伯」，如今改口，分明是擺出他早逝的爹娘求情。
他側目看了眼坐於石凳上的少女，對方面上有些許震驚和緊張，可更多的是鎮靜從容，倒是個能沉得住氣的。
只是，光憑沉得住氣，如何能將緒風這小子迷得團團轉？他雖常住於宮中，卻並非耳目閉塞，自是知曉朝中大臣為了前途讓自家女兒妹妹使出了多少手段，那些個世家大族精心教養出來的小姐，哪一個比不上眼前這位不通文墨不知禮儀的杜家二姑娘？
皇上越想越覺不甘心，終是忍不住出聲問道：「為何是她？」
「她是我見過的最漂亮的女子！」江緒風一本正經道。
聞言，皇上一噎，竟是無從反駁。
就綜合條件而言，京城貴女們能甩杜思薇十條街，可若是單就外貌而言，還真沒幾個人能與這位杜家二姑娘做比的。
眼前人雖身子瘦弱，面色蒼白，一副營養不良的病秧子模樣，可那張臉卻是生得國色天香，若身子再調理好些，叫兩頰鼓些肉，飛起紅暈，還不知要將多少貴女的顏色壓下去。
只是……
皇上目光在少女面上轉了轉，有些不甘心道：「你就這般膚淺？」
「嗯！」江緒風點頭，語氣十分輕鬆自然：「皇伯伯知道的，我爹便是個膚淺的，據說當年他年少成名，未加冠便官拜正三品，可當他在班師回朝途中驚鴻一瞥瞧見我娘，回京後便生了辭官追隨其一道浪跡天涯的心思。」
說到這，他並不去看皇上變換的臉色，而是目光溫柔地注視著心上人，沖她展顏報以安撫笑容：「我瞧見她的第一眼，便動了與父親當年一般的心思。」
聞言，皇上不由得回想起自己與安王的曾經。
當年先皇忽然崩逝，他的叔伯兄弟們蠢蠢欲動，誰都想坐上那至高無上的寶座。
彼時太后代為掌權，想扶持六弟登基，暗中將他軟禁起來，是安王找到他，為他上下奔走，從那些豺狼虎豹的口中生生搶回屬於他的寶座，而彼時的安王也不過十五歲。
初初登基那幾年，他們二人的關係極好，好得不似君臣，更似兄弟。
十八歲的安王才平定北方蠻夷，看著穩定的朝堂，忽然告訴他，他有了心儀女子，想辭官與之一道浪跡天涯，氣得他將自己關在御書房哭了整整三日。
後來，安王為了他留下，攘外安內，開疆拓土，可他們二人卻逐漸生了嫌隙，從兄弟變成君臣。
安王的功績太耀眼，耀眼到有朝臣酒後吐真言，道國可換君，不能換將。
換而言之，如今的太平盛世，是安王的鐵騎踏來的，至於朝堂上的君王是他還是他的叔伯兄弟，都不重要，只要不是個無能的蠢貨，都會有如今。
從那一刻起，他們從君臣變成敵人。
他無時無刻都想要處理掉安王這個麻煩，可他又的確離不開他，直到，四方蠻夷歸順，只剩一個小小南蠻在做垂死掙扎。
他順利地解決掉安王這個壓在自己心頭長達五年甚至更久的心腹大患，可安王死後，四方蠻夷動盪，軍中竟是再挑不出一個如安王那般驍勇的大將，直到安王妃請求出征，直到……安王妃戰死沙場。
那一刻，他明晰了安王對自己的忠心始終未變，變的從來都是自己。
於是，他又陷入了無窮無盡的悔恨中。
他想在江緒風這個故人之子身上看到故人之姿，可故人之子終歸只是故人之子，江緒風並沒有他爹的大胸懷，他無心仕途，亦無心享樂，只偶爾跟著表弟姨夫四處做做生意，遊山玩水。
直到今日，他才重新在江緒風身上瞧見故人之姿。
像，真像啊，這父子二人竟是一般無二的膚淺，只看皮相，可又不止是膚淺。
皇上凝視著江緒風，眼底逐漸泛起濕意。
「皇上，您這是怎麼了？」江緒風緊張地看向皇上，關切道：「可是緒風方才說錯了什麼？」
「沒！」皇上搖頭，苦笑道：「你這麼急著求娶杜家二丫頭，不只是喜歡她那般簡單吧？」
「只是經歷過生死，心中不安罷。」江緒風低眉垂首，說話間面色並無絲毫異常。
皇上審視他片刻，抬手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緒風，我與你爹是有過命交情的好兄弟，你有什麼憂慮之處，儘管跟我說，不必壓在心底。」
「我沒事！」江緒風搖頭，面色依舊如常。
見狀，皇上嘆了口氣，直白道：「那你告訴皇伯伯，杜家二丫頭掉落斷崖一事你可有眉目？或者，你心中有猜測？」
「懷王！」江緒風薄唇輕啟，幽幽吐出二字。
聞言，皇上微微一怔，旋即舒展眉眼，高興道：「我還以為你不會說！」
「我……」江緒風嚅了嚅唇，聲音輕了幾分：「在掉下斷崖之前，懷王曾給思薇下藥，找人輕薄於她，若非我擔心她跟在她身後，怕是釀成大禍，而在此之前，懷王為了杜家大小姐曾打算在尚書府下手掐死思薇。」
「什麼？」皇上大駭，原本高興和善的面目瞬間變得冷厲威嚴：「老三那小子竟是做過這等混事？」
「皇伯伯若是不信，大可去問梁大小姐梁婉欣，懷王便是利用梁大小姐給思薇下的藥，此事梁二公子當也知情。」江緒風聲音輕飄飄的，卻是語不驚人死不休。
「好，好好好！」皇上怒極反笑，幽深的眸中泛起滔天巨浪：「這個混小子，朕查出來定要他好看！」
「緒風，你放心，朕不僅會為你與杜家二丫頭賜婚，還會還杜家二丫頭一個公道！」
言罷，他拍拍江緒風的肩膀，丟下一句「好好養傷」便大步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