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皇帝被做成天燈點上時,雲鵲將楚勿帶到了觀星台上。
從他們這個位置,正好可以看見宮牆之上那燃燒的火焰。
楚勿不知道雲鵲帶自己到這裡來目的為何,見她負手站在圍欄邊,遲疑了下,走到了她的身側。
「漂亮嗎?」她忽然開口。
楚勿側頭看了她一眼,順著她的視線,看向不遠處的火焰,點頭:「漂亮。」
「噗嗤。」
雲鵲忽然笑出聲,「知道那是什麼嗎?」
楚勿不知,他沉默下來。
此刻的他,根本無心欣賞任何,這一夜變數太多,以至於站在這裡,他都有些恍惚。
面對雲鵲,他亦是心情複雜。
他該恨她的。
恨不得將她千刀萬剮。
尤其是知道自己此生不能人道後,他對她的恨,達到了頂峰。
可當她轉過來頭,對著他展顏一笑時,那如花般的笑靨,讓他晃了下神。
與她相處的點點滴滴,也不受控制的在腦海中浮現。
她是不是還愛著自己?
否則為何要單獨將他帶到這裡來?
不,她都給他下絕嗣藥了。
或許她是冤枉的呢?畢竟當年他們是那麼的相愛。
要不,他直接問問,或許這其中有什麼誤會,當年並沒有證據證明是她做的。
倘若真不是她,那他們之間也不是沒有可能。
對不起她的是父皇,並非她。
如今她是將軍,現在整個皇宮都被她控制住了,只要她開口,誰都可以坐上那個位子。
他們從小一起長大,也曾互許終身,他不信她會對他這般絕情。
就在他醞釀著要如何開口時,雲鵲微彎著腦袋,揚起一個純真無害的笑容:「那是你的父皇啊,難道你看不出來,那火焰像一個人嗎?」
楚勿所有的表情,瞬間僵在臉上。
短短几秒的功夫,他就臉色就變了好幾遍,白了青,青了白……
最後目眥欲裂。
那變臉的功夫都快趕上戲班子了。
雲鵲靜靜欣賞著他從冷靜到崩潰的畫面,最後雙目赤紅,恨不得殺了她。
可惜,他暴怒的瞬間,就被侍衛摁在了地上。
真是狼狽啊。
雙兒提著一個藥壺走了上來。
雲鵲:「給他灌下去。」
這是碗毒藥,前世雲鵲死的時候,楚勿給她灌的。
她這人,最懂得感恩圖報了。
前世他送她一碗毒藥,所以,今生她也還他一碗。
至於她所受的那些刑罰嘛……算了,她這個人大度,就不討回來了。
雙兒讓侍衛將楚勿翻過來,撬開他的嘴,直接將壺嘴對著灌了進去。
這藥是剛熬好的,很燙。
幾乎是藥一熬好,雙兒就直接拎著藥壺過來了。
楚勿被燙的發出痛苦的呻.吟,起初還能發出聲音,隨著藥入喉後,他的聲音逐漸小了下去。
不知道是不是被燙壞了喉嚨。
等藥壺倒不出了,雙兒才鬆開他。
壺嘴一拿開,楚勿就嘔出了一口鮮血。
他拼命爬到雲鵲面前,扯住她的衣角,張嘴卻說不出一個字。
他的嗓子被燙壞了,說不了話。
雲鵲蹲下,「怎麼?難道你想問我有沒有愛過你?」
看著他眼神的變化,雲鵲就知道,自己猜對了。
她沒忍住笑出聲,「蠢貨,我怎麼可能會愛上你呢?」
哪怕是前世,她對他也沒有。
因為她的一顆真心,早就在不知不覺中,給了另外一個人了。
跟他在一起,不過是因為從小長大的情誼,加上彼此知根知底,又念著他對自己的喜歡,這才願意接受他。畢竟自己惡名在外,除了楚衍外,也就他對自己最好了。
「珠玉在前,木櫝在後,我見過比你優秀的男子,又怎會對你動心?」
「我對你,從來都是逢場作戲。」
在聽到她這個答案後,楚勿身體止不住的抽搐起來。
就在他死亡的最後一刻,他的腦海中突然出現了記憶中從未存在過的畫面。
那似乎也是這麼一個充滿硝煙的夜晚。
本應死去的楚衍帶兵攻入京城,那晚城門被破,大軍直搗皇宮。
敗勢已定,宮裡到處可見逃命的人。
「殿下,快逃吧,我們抵擋不住了。」
楚勿笑得淒涼:「逃?逃去哪?我們還能往哪裡逃?」
那個人回來了,他不會放過他們的。
哪怕是逃到天涯海角,他也會殺了他們。
他楚勿也不願意當那等苟且偷生的孬種!
他抽出侍衛的劍,本想帶著尊嚴戰到底,卻在腳邁出去的瞬間,停下了腳步。
心思百轉間,他似失了魂般,哈哈大聲了起來,眼神里更是透著一股玉石俱焚的狠辣:「楚衍,就算你奪了江山又如何?我不會讓你事事如願!」
他扔了劍,無視侍衛的阻攔,轉身去了地牢。
陰暗潮濕的地牢,一進來,一股難聞的腥臭味便迎面而來。
刑架上,一名女子綁在上面。
她渾身是血,襤褸的衣裳下,沒有一處好肉。
此刻幾乎奄奄一息。
楚勿走到她面前,將她從刑架上放了下來。
也不嫌棄她身上髒污的血跡,將人攔腰抱起,從地牢一路將她抱到了觀星台。
此時宮門已破,在這裡他能夠清楚的看見,皇宮徹底淪陷的樣子。
楚勿低頭,伸手替懷中的女子理了理額前的亂發。
懷中之人不知何時醒了過來,此刻正睜著眼睛看著他。
那雙眼睛全是恨。
「你在假惺惺什麼?要麼,你現在就殺了我,倘若讓我逃出去,我一定會讓你們悔不當初!」
她氣息很弱,這段話,說的很吃力。
楚勿對著她微微一笑,伸手拿起石桌上的湯藥,遞到雲鵲的嘴邊。
她抿著嘴,不願意喝,以為是吊著她命的藥。
這些天,他們就是這麼對待她的。
就是吊著一口氣,不讓她死。
楚勿道:「這是毒藥,喝了它,你就能解脫了。」
聞言云鵲不再抗拒,張嘴將藥喝了一個乾淨。
楚勿也端起了另外一碗,一飲而盡。
瓷碗破碎的聲音響起時,觀星台上,也燃起了熊熊大火。
雲鵲驚訝看向他,這是要打算跟她同歸於盡?
楚勿:「黃泉路下,我會陪著你。」
雲鵲的臉色瞬間變得難看起來。
誰要跟他一起死?
她雲鵲哪怕被扔去亂葬崗餵狗,也不要跟這個卑鄙小人死在一起。
她用力掙扎著,企圖掙開他的懷抱。
奈何楚勿抱得緊,她本就傷重沒有力氣,根本掙不開。
她的身體衰敗的厲害,一點毒都可以要了她的命,何況一整碗劇毒。
掙扎間,加劇了她體內劇毒的發作,大口大口的黑血,從她嘴裡湧出。
殊不知,就在她閉上眼睛的瞬間,有一個人,不顧觀星台的熊熊烈火,為她而來。
可惜啊。
那人來晚了一步,雲鵲死了。
而她永遠都不會知道,她藏在心底的那個人,還活著。
也不會知道,在她入獄後,那個人不顧暴露自身的危險,也要闖入皇宮尋找她的下落。
更不會知道,就差一步,就差一步她就能活下來,跟心上人終成眷屬。
哈哈哈哈……
楚勿忽然笑了起來,他笑得很大聲,哪怕被喉間湧出來的血嗆到咳嗽,也止不住那猖狂的笑。
他用最後的力氣抬眸看了雲鵲一眼後,便徹底沒了動靜。
雙兒:「小姐,這屍體怎麼處理?」
「扔去亂葬崗。」
……
顧行止在皇帝被做成天燈前,去見了他一面。
他走進牢房。
侍衛們抬了一個木桶進來,正往裡面倒油。
皇帝被五花大綁著扔在了角落,嘴裡塞了一塊破布。
顧行止走到他跟前,居高臨下的看著他。
皇帝閉著眼睛,一副等死的模樣。
顧行止蹲下身,取下他嘴裡的破布。
閉著眼睛的皇帝這才睜開眼睛。
入眼便是一個戴著半截面具的男子。
只一眼,他便認出了對方的身份。
「國師?」
皇帝冷冷道:「沒想到,你也背叛了朕!」
「您說錯了,我可從未背叛您,我的好父皇。」
最後一句父皇,讓皇帝眼神都銳利了幾分。
他審視著顧行止,企圖從他那露出的下半張臉看出什麼端倪。
可瞧著了半晌,也沒瞧出他到底是哪位皇子。
顧行止勾唇:「看樣子,父皇已經忘記兒臣了啊。虧兒臣還日日夜夜念著父皇呢。」
他略有些失望的取下了臉上的面具。
「你,你竟然還活著!」
皇帝看著那張酷似先太子的那張臉,震驚的說話都結巴了起來,更多的,恐怕是驚嚇吧。
畢竟當年,先太子之死,可是他一手策劃的。
而就這麼短短几秒的功夫,他想通了很多事情,頓時咬牙切齒道:「竟是你!朕的好太子!這一切的一切,都是你做的!」
難怪他安插在朝中的棋子,被一顆顆拔除,他懷疑了很多人,卻從來沒有懷疑過國師。
竟不知他這位國師,是他的東宮嫡子楚衍。
顧行止嗤笑,「你喊錯人了吧?如今的太子殿下,可是你最愛的五皇子楚勿才是。」
皇帝本想怒斥他,可瞧著不遠處裝滿油的桶,到底還是生了懼意。
頓時求生欲滿滿的開始博取同情。
他懺悔,他哭訴,他老淚縱橫:「朕以為你沒了,才立的新太子,在朕的心中,你是最適合做儲君的。」
他企圖用父子之間那點微薄的親情,讓顧行止救他。
於是開始說起了當初他們父子相處的點點滴滴,說起了對他的悉心栽培,說起了那些父慈子孝。
顧行止靜靜聽著,並未打岔,只是那眼神,卻是越發冰冷了起來。
等他說完後,他才不咸不淡的開口:「哦?難道當年不是您要我死嗎?推我下水的人,不是您安排的人嗎?還有那批山賊,不都是您的死士嗎?」
皇帝面色一僵:「你……你都知道?」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父皇,我可不是傻子,都在鬼門關走了一遭了,還認不清誰是兇手。」
皇帝閉了閉眼,隨後苦笑道:「朕這些年一直都活在束縛中,不論做什麼,都要循規蹈矩。」
「從小到大,朕聽得最多的就是母后跟朕說,你是天子,你是未來的天子,你要以身作則,你要以江山社稷為重……」
自從被立為太子後,母后就對他格外嚴格,他的人生,就是在按部就班的活著。
他活得像木偶,被各種條條框框束縛著,不能露出自己的喜好,要學會在人前控制自己的表情,吃食也有嚴格的要求,筷子不能多了,也不能吃的太飽了。
便是連娶妻生子,也是身不由已。
不能選擇自己喜歡的人當正妃,更不能立他為後。
甚至都不能給她寵愛。
還要讓他立一個討厭的女子為後,還要日日寵幸她,讓她早日誕下子嗣。
寵幸妃子還不能按照自己的喜好來,還得看前朝官員的臉色。
真是可笑啊。
他是皇帝啊,萬人之上的皇帝啊!天下都由他做主,憑什麼他要被這麼多規矩束縛?
他們越是逼迫自己,他就越是想反抗。
他們越是看不起楚勿,他就越要立他為太子。
他費盡心思,不惜殺子,殺臣,也要扶持楚勿,何嘗不是扶持當年那個不敢拒絕,不敢抗爭的自己?
雖然失敗了,可他並不後悔。
顧行止怎麼也想不到,他要殺了自己的原因,竟是因為這個。
他面露譏諷,「你說的這些,只能證明你的無能。」
因為無能,才處處受制於他人。
「你說的對,是朕無能。」皇帝往後一靠,他這個皇帝是做到頭了,他犯下的錯,罄竹難書,大楚百姓也不會放過他。
對上兒子冷漠的眼神,他卻是欣慰一笑:「如今你活著回來了,這江山朕也能放心交到你手中了。」
沒想到,兜兜轉轉一圈,最終皇位還是回到了他的手中。
其實他本就比楚勿更適合坐上那個位置,一切皆是因為他自己的執念罷了。
「恐怕要讓您失望了,我並不打算繼承皇位,楚衍已經在七年前墜江身亡了,是您親手殺的。」
在皇帝不敢置信的眼神中,他一字一句道:「世間只有顧家少主顧行止,再無太子楚衍。」
顧,其實才是他外祖的真正的姓氏,而並非黎。
其實在百年前,顧家乃是文臣之首,只是一朝宮變,奪嫡失敗,為了活命,他們才改名換姓,隨著當地村民改了黎姓。
自楚衍死後,皇后將自己困於方寸之地,他的外祖父也毅然決然選擇辭官歸隱,離開京城後,他們乾脆改回了祖姓。
「這江山,我不稀罕,這皇位,我也不要。你這麼心心念念這江山,我偏要將這江山拱手讓人。等您死後,我會扶持雲家的女兒,讓她坐上這個皇位。」
自從知道親生父親為了其他女人生的孩子,要取他性命時,昔日對這個父親有多崇拜,知道真相後就有多怨恨。
恨到他不願意要楚衍這個名字,恨到他寧願不要帝位也不要成為楚家人。
「逆子!你這個逆子!」皇帝氣得劇烈喘息著,差點一口氣上不來,直接就去了。
顧行止可不會這麼輕易讓他死去,太便宜他了。
若是就這麼被他氣死了,他的小鵲兒怕是要惱了。
他伸手,在皇帝身上幾處穴位點了幾下後,他這口氣總算緩了過來。
怕他在行刑前再出什麼意外,顧行止索性將他打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