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
陳牧放在桌子下的手,忍不住在一次輕輕地扯了扯身邊何啟雲的衣袖。
開玩笑。
這麼懟老頭。
可能老師自己是爽了。
陳牧甚至不敢想像,等老師走了。
或者是自己回到帝都的那一天,即將面對的,是什麼樣的滔天怒火。
老師這個人也真是的……
明明是自己想要激怒一下老頭,為什麼要把他也拖下水啊?!
難不成。
就因為他是老頭的兒子嗎?!
果然。
甚至不需要陳牧過多的腦補。
沒多久。
就聽到了老師有些炫耀的聲音。
何啟云:「看來當爹的不太行,孩子有事願意和我分享,都不願意和你分享。」
聽到這裡。
饒是陳牧之前努力的讓自己保持沉默。
也聽不得自己的老師這麼下老頭的臉面,很是無語的翻了個白眼,「那也是您自己發現的,我並沒有和您分享好嗎?」
「臭小子,到底是什麼事,不能讓我知道的!」
隨著老頭在視頻那邊,傳來了一聲滔天的怒吼。
陳牧整個人瞬間僵硬。
很是不可思議的看向了自己身邊的何啟雲,失聲道:「老師,您坑我!」
之前不是說好了,幫他保密來著!
正是因為何啟雲之前答應的太好了,這也導致在和何啟雲的對話過程中,陳牧沒有怎麼留心眼。
可現在……
想到自己剛剛說的話。
陳牧明顯有些慫的縮了縮腦袋。
隨後。
眼觀鼻,鼻觀心。
努力的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到底是怎麼回事兒?你生了什麼病,值得這老東西這麼拐彎抹角的來提醒我,讓我知道?」陳濤有些嚴厲的聲音,從手機的另一邊響起。
被稱為「老東西」的何啟雲教授,短暫的無語了片刻。
有些人歲數也不小了,怎麼這張嘴還是一句動聽的話都說不出來呢?!
心裡吐槽歸吐槽。
可看到陳濤的臉色以後,何啟雲還是非常識趣的選擇了閉嘴。
和陳牧確認了哪個屋子適合休息,就拿著自己帶來的洗漱用品,先去洗漱了。
陳牧不怎麼說話的這段時間裡。
陳濤正在看時間表,「我後天有一個下午的時間,如果你再不回答我,我就親自去海城看看,你到底得了什麼病!」
陳濤:「反正到了現在,全網都知道你是我兒子了,就算是我強行把你綁到醫院去做檢查,也不會有人說我什麼,頂多說你不懂事。」
陳牧:「……」
他不在帝都的這些年裡。
老頭是不是經常玩手機?!
要不怎麼這種話都說得出來。
儘管面對著陳濤有些過於嚴厲的神色,陳牧還是下意識的逃避著對方看過來的目光。
小聲地開口道:「其實也沒什麼大問題,而且我已經在很努力的配合治療了……」
「呵呵!」
視頻那邊,陳濤冷哼一聲,「你都給我當了這麼多年的兒子了,你小子,一撅屁股,我就知道你要拉什麼樣的屎!少在這裡和我支支吾吾的,你要是真的沒有什麼很嚴重的問題,你的老師肯定不會專門提醒我的。」
陳牧的目光,不自覺的落在了出來拿行李箱的何啟雲教授身上。
而被陳牧關注著的何啟雲教授本人。
在聽到陳濤那不怎麼客氣的語氣以後,唇角也是不自然的抽搐了一下。
他就說啊……
陳牧這個臭小子,小小年紀,怎麼很喜歡用屎來作比喻,打比方。
原來,這也是家傳……
這樣的想法,也只是短暫的在何啟雲教授的腦海中,出現了一下下。
可很快的。
何啟雲教授就對上了陳牧幽怨的目光。
給了陳牧一個尷尬的笑容以後,就迫不及待的再次消失。
生怕陳牧和陳濤父子兩個,真的盯上自己。
陳牧:「……」
雖然大概可以理解老師這麼做的心態,可何啟雲教授跑的真的太快了,會讓他覺得自己和老頭,是瘟疫一樣。
「你老師,去休息了?」
手機那邊,陳濤的臉色依然不算好看。
陳牧老老實實的點了點頭,然後說道:「嗯,他去休息了。」
你可以罵我了。
陳濤:「我現在在給你時間,給你機會,說你到底怎麼了。」
「你要是不說的話,我親自去你家裡,找你的病歷。」
說這些話的時候。
陳濤的目光,一直死死的盯著屏幕里的兒子。
他一直都覺得這小子挺聰明的。
就算是當年發生的一些事情,一時半會兒可能過不去那個坎。
可至少。
陳牧應該可以把自己照顧好。
嘖!
可是現在看陳牧的狀態。
陳濤的心裡,也多了一個不怎麼願意面對的答案。
他家這個傻小子!
可能根本就照顧不好自己。
陳牧低著頭,有些不敢去看老頭的目光,「也沒有什麼大事,就是有一點心理疾病,我已經看了很長時間的醫生了……」
「我記得你以前和我說過的話,有病就去看病,沒有諱疾忌醫。」
之前還有一堆呵斥的話要說的陳濤。
這一刻。
就這樣的看著手機另一邊的陳牧,突然覺得很多到了嘴邊的話,都很難說出口了。
過了半晌。
深呼吸了一口氣,「多久了?」
陳牧還是低著頭,生怕看到老頭失望的目光,「就,當年你從海城離開以後……」
聽著陳牧的聲音,陳濤的心裡更是一陣翻湧。
其實。
這幾年來,陳牧不在身邊,他也想過自己和陳牧之間的相處,是不是也有一些問題。
他這個人,醉心醫學,一輩子沒有結過婚。
要不是朋友家突然出事,也許他和陳牧之間,可能是師徒,也可能一輩子都沒有什麼聯繫……
即便是後來,擔心這孩子沒人照顧。
真的養在了自己名下,可是回想自己養育陳牧的過程,似乎也和他看到的,正常人家的父子之間並不一樣。
他看過自己的徒弟養孩子。
無微不至幾乎。
可現在仔細的想像,他除了偶爾回家的時候,帶陳牧學中醫。
剩下大部分的時間,都是給小陳牧留下可以自己熱的飯菜,或者是吃飯的錢,就匆匆忙忙的離開了。
也許正是因為他一直以來和陳牧之間,不想說正常家庭的父子關係,這孩子上大學的時候,才會突然叛逆。
突然強勢的在他面前表達,他不喜歡中醫。
而幾年前的事情。
後來,去看了心理醫生的人,其實不僅僅陳牧一個。
還有他……
那時候心理醫生,詢問過他和兒子之間的相處方式。
也曾對他說過。
也許他的兒子那時候想要聽到的,並不是什麼權衡利弊,也不是什麼大道理。
而是自己身邊親近的親人,一句最簡單的信任。
可那是的他沒有做到。
或者說……
他那時候,甚至還把自己變成了刺向陳牧的一把刀。
當年從心理醫院出來以後,他就意識到自己的態度有問題了。
可這些年來。
面對陳牧,他始終有些拉不下臉來,承認自己的態度有問題。
不論怎麼說,他都是陳牧的養父。
固然有些話說的不是很好聽,但出發點,終究還是為了這個孩子的。
況且。
他也沒有要求過陳牧如何的原諒他,親近他,只要這個孩子留在海城,把自己照顧好就可以了。
照顧好自己。
這對於一個成年男人來說,並不是多難的事情。
也正是因為這樣的思想。
儘管這幾年來。
陳濤也不是完全沒有關注過自己的養子,可是在陳牧的視角里,自己的這位父親,確實從來都沒有出現過的。
陳濤深呼吸了一口氣。
才沒有讓自己在孩子面前失態,「能和我說一下,你更具體的,是怎麼了嗎?」
「比如……」
「什麼樣的心理疾病?」
陳牧依然低著頭,生怕在老頭的眼中,看到失望的神色。
小聲地回答著老頭的問題,「ptsd和bd,創傷後應激障礙和雙向情感障礙。」
儘管聽著何啟雲前面說的內容。
老頭的心中,多少已經有一些心理準備了。
可眼下。
真的聽清了陳牧說了什麼以後,老頭的內心深處,還像是針扎一般。
該說的不該說的,都已經說出口了。
陳牧這才小心翼翼的抬起頭來,去打量老頭的臉色。
老頭他現在……
一定很失望,很生氣吧。
培養了那麼多年的兒子,不但是個叛逆的,還是個有心理疾病的廢物。
要是再給老頭一次機會,當年肯定不會領養他。
畢竟他……
陳牧的腦海中,思緒萬千。
可當陳牧真的抬起頭來,注意到手機另外一段陳濤臉上的表情以後,還是沒有控制住,整個人都出現了一瞬的僵硬。
他是看錯了嗎?
他的父親,臉上居然是心疼和痛惜的神色?
這。
是老頭對他,應該有的態度嗎?
「生病這麼長時間,為什麼從來都沒有和家裡說過?」
陳濤梗咽著開口,詢問道。
陳牧垂眸,「這本來就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別說我不想讓你知道了,如果可以,除了我的心理醫生,我不希望任何人知道我生過這樣的病。」
說到這裡。
陳牧抬起頭來。
看了一眼隔壁緊閉的房門。
猶豫了一下後,還是開口對老頭解釋道:「老師會知道,也是因為今天來看我,不小心看到了放在家裡的病例,並不是我主動告知的。」
陳濤在手機那邊,輕輕的點了點頭。
若是這樣,何啟雲那老東西為什麼知情,也就說得通了。
他就說嘛。
儘管他和陳牧之間,現在有隔閡和矛盾。
但好歹也是父子,總不至於他在陳牧心中的地位,還不如陳牧的老師。
陳濤有些心疼的看著自己的孩子。
看看。
這些年來受了多少的委屈。
陳牧注意到了陳濤的目光,解釋道:「我一直隱瞞自己有心理疾病的情況,也是不想知道的人太多,您知道的,人多嘴雜。」
「情緒不穩定的人,不能做臨床醫生,更不可能做主刀。」
「但是我,如果有機會的話,還是想回醫院的……」
儘管。
這些年來他都知道,這幾乎已經是不可能的事。
一切,都只是他的奢望而已。
可在無數個日日夜夜,他依然做著他的急診科大夫,他的主刀夢。
在手術中。
說是主刀大夫,任何一個簡單的失誤,都有可能帶走一條鮮活的生命。
這並不是一個很過分的形容。
只不過是一個很客觀的事實。
即便是有一天。
他真的克服了自己的心理問題,可以回到臨床。
可他有過心理疾病這一點,就會像是他的黑歷史一樣。
伴隨著他的一生。
甚至。
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變成一個不定時炸彈。
啪!
炸掉!
別看現在的網際網路上,對陳牧的風評似乎好轉了。
那又如何呢?
那是刀子沒有落在自己的身上。
讓一個有心理疾病的,或者是一個有過心理疾病的人,來做你的主治醫生,甚至是主刀。
這是絕大部分人,都沒有膽量面對的。
心理問題和精神問題,往往是最不穩定的。
鬼知道這個人。
會不會在你看病,或者是手術的時候。
突然犯病?
他可能只是犯病了,可身為患者,可能要隨之付出的是生命好嗎?!
陳濤皺眉:「這個規定並不是死的,如果你可以通過心理測試,還有後續的體檢,證明你……」
「爸!」
聽到陳牧這一聲「爸」。
之前一直都努力的表現得很冷靜地陳濤,愣是哆嗦了一下。
呆呆地看著自己面前。
視頻里的陳牧。
他熟悉的孩子,在這一刻早就已經淚流滿面。
陳牧哽咽著開口道:「您說的這些美好的未來,我不是沒有暢想過的……」
「我之前不止一次想著,天降正義!」
「我在網際網路上的那些冤屈洗清了,也許有一天我還有機會回到學校去繼續研讀,提升自己。」
「提升自己之後,我還可以回到臨床,去做我想做的一切。」
「但是……」
「我們有的時候,都應該清楚的,之所以是做夢,往往是因為,這是一件幾乎不可能實現的事,不是嗎?」
陳牧的聲音很輕。
輕到……
隨時都有可能在這個世界上消失一樣。
看著這樣的陳牧,陳濤瞳孔閃爍。
他突然意識到。
他那個在直播視頻里,看起來冷靜甚至還有些強大的兒子。
實際上。
早就是一個千瘡百孔的易碎品。
平日裡偽裝的越好,等到陳牧的心態真的維持不住的時候。
才會越危險。(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