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不出所料,來的果然是些帶著步槍的傢伙。
我就納了悶了,小鎮裡這麼多兵卒麼?
這些流寇沒有正事要做麼?一到晚上,就到處尋找妓館是吧?
難怪這些妓館都如此隱蔽。
我眼睜睜看著那個女人被一個乾瘦的大兵扛走了,然後我就被管家拉到了人力車上。
此時的我幾乎麻木。
我當然不可能為了一個妓女挺身而出,我們甚至連萍水相逢都還稱不上。
管家安撫著我的情緒,拉著車又往黑暗的巷子裡竄來竄去。
此時的我早已沒有了任何興致,但我卻沒有再說過要回住處去,因為我想看看這個羅生門的葫蘆里到底在賣什麼藥。
我敢打賭,這些可惡的流寇一定是衝著我來的。
接下來的遭遇更是驗證了我的想法。
沒有大兵光顧的,幾乎都是些老鼠窩般髒兮兮的地方,讓人提不起精神。
然而一旦到了像樣的地方,看到讓人心動的姑娘,砸門聲就一定響起。
管家再一次帶著我鼠竄。
並非我不想擺出脾氣,而是有一次在我即將爆發之時,一個大兵的步槍突然走了火,那槍聲像是雷霆一般在我耳邊炸響,彈殼掉落在石板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鬼使神差地滾落到我的腳邊。
我看了一眼,那確切無疑是個子彈殼。
我無法預料他們會對我做什麼,因為這一切實在太不像是演戲了。妓館裡的女人被瘋狂蹂躪著,看起來沒有半分演戲的成分。太多少兒不宜的鏡頭,以至於我有時候不得不把眼鏡摘掉,放在口袋裡。
如果他們是演員的話,那無疑全都是最頂級的,他們的演技無可挑剔,而且他們這種為藝術獻身的精神也實在令人敬佩,甚至讓人毛骨悚然。
這些流寇們沒有哪個是溫柔的,被強迫的妓女的哀嚎聲讓我心驚膽戰,這種恐怖的氛圍在我摘掉眼鏡之後更加突出了。
一個逃跑的女人被皮鞭抽著,赤裸的身上立即出現駭人的傷痕。
在這種情況,無人能責備我頹然地隨著管家倉皇逃跑。
「這到底算什麼事?」我有些憤怒。
管家拉了一夜的車已經疲憊不堪,汗水浸濕了他的頭髮,但並沒有顯露出任何的不當情緒。
他有些歉意地說:「芥川先生,這些人越來越無法無天了,完全超出了我的預料。」
我在心中冷哼一聲。
這根本就是你們刻意的安排對吧?
羅生門這三個字處處都透露出一種不祥的氣息,讓人如同進入了惡鬼主宰的地獄裡。你們是想要窺探我的人性麼?想看看我的懦弱,還是想看看我的惱羞成怒啊?
「芥川先生,要不今天就算了吧?」管家有些尷尬地說道。
「算了?想得到美。」我輕蔑道。
「可是,城裡的妓館幾乎已經逛遍了,剩下的隱匿太深,一般人不容易找到。」
「那我怎麼辦呢?」我故意這麼說,「一整晚追著女人跑,然後什麼也得不到,孤零零地回到家裡,像條狗一樣?」
「唉,真是抱歉,我真的沒想到會是這個樣子的。」
「是嗎?」我冷笑道。
「千真萬確。」管家很是真誠,但這種真誠在我眼裡卻是最大的虛偽。他又補充道:「芥川先生,其實在這種兵荒馬亂的年代,很多良家女人也暗地裡做著皮肉買賣,只是顧忌名聲所以外人很難知曉。但是吧,這樣的女人實在太多了,只要多問幾個,保不准就能碰上了。」
我們的車穿過如同黑暗森林般的巷子,終於豁然開朗,看到了有光的街道。
這裡安靜得不像話,沒有絲毫嘈雜的聲響。
眼前的建築吸引了我的注意力,那是一個西式的莊嚴建築,周圍種滿了樹。我認不出來這是什麼品種,但是我聞到了淡淡的香味。
沙沙的聲音從遠處傳來,我望過去,依稀辨認出了一個女人的身影。
她正在掃著地,隱約間我似乎還聽見了她的歌聲。後來我才知道,那婉轉動聽的歌聲不可能是她發出的,因為她是個啞巴。
但那時候我又確切聽到了什麼天籟之聲,難道周圍還有其他人?我不知道,也許那只是一種幻覺罷了。
這時候我對管家已經心生不滿,有意要使他難堪。
「你不是說要多問問嗎?那你就去問問她吧。」我心中竊笑。
他是無論如何不可能成功的,因為那個月光下的女孩像披著輝衣的聖女一樣莊嚴,管家一定會被責罵一通。
管家有些為難地看了我一眼,但我臉上故意擺出一副很不滿的樣子,既有憤怒,也有嘲笑。
我很享受這種掌握主動權的感覺。
把我像提線木偶一樣戲弄了一個晚上,現在該你難堪了吧。
管家不情願地朝著那個女人走去了,隔著有些遠,所以我不知道他說了些什麼。
那女人像是受到了什麼驚嚇,想要逃走,可管家不依不饒地跟著走了幾步,嘰嘰哇哇地勸說著,那女人只是停下了腳步,朝著我看了過來,但仍舊一言不發。
過了許久,管家終於朝著我小跑過來了。
「怎麼樣?費了這麼多口舌,一定成功了吧。」我嘲笑道。
「芥川先生看人真准!」管家笑道,「她已經答應啦!」
「什麼?」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真的!您儘管去吧,不用著急,但是不可留宿。」
我滿臉不可置信。
管家以為我對「不可留宿」這點不滿,有些窘迫地解釋說:「這裡畢竟是個教堂,天一亮就會有信徒前來禱告,因此無論如何也無法留宿。您快去吧!現在恐怕已經三四點了,再有幾個小時,天就要亮了。」
他推著我向前走去,而我還沉浸在震驚之中,總覺得自己掉入了某種陷阱裡面,像個弄巧成拙的小丑。
我抬頭看到塔頂的月亮,這時才確信這是一個教堂。
少女拄著掃帚,臉上是禮貌的笑意,身上的修女服飾卻讓我心底有些褻瀆神聖的羞恥感。
她站在教堂門口,身後是莊嚴的十字架,以及被捆綁著的聖像。
教堂里點著的燭火,那光輝就縈繞在這個修女的身上。
我是個沒有信仰的人,因為我深知耶穌不過是個被神話的人物。他當然是個了不起的人,為了人類與信仰可以獻身,但終究只是個人。
但若是在這樣的場合做那樣的事情,我仍舊覺得罪惡無比。
我發現,她的眼中竟然落下了一滴淚水。然而淚水中的並非悔恨不甘,而是一種奇怪的希冀。
她就這麼看著我,好似我不是要搶走她聖潔之軀的魔鬼,而是來拯救她的上帝。
我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