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寧清窈烏青著眼坐在妝檯前,銅鏡映出她攢著鬱氣的眉眼,壓抑著濃郁的燥意。
春羽端著水進門,見她這副樣子不禁眼角一跳,放輕聲音道:「姑娘,您還好嗎?」
寧清窈失神的眸光漸漸焦距,用力揉把臉,問道:「他還在廚房嗎?」
「……在。」春羽小心回答,「不過我已經交代了廚娘,不讓王爺碰灶台了。」
寧清窈不語,眼看著清麗臉龐又沉下些許。
春羽不敢再說話,默默站在水盆邊,直至寧清窈起身,才將毛巾擰給她,輕聲道:「昨日雲來客棧的大火,燒到了我們雲裳閣後院的牆瓦,客棧掌柜賠了足倍的銀錢,您看要如何修葺?」
眼看她們是走不成了,這雲裳閣的事情,自然依舊是寧清窈說了算。
寧清窈擦拭過臉龐,人清醒精神許多,緩慢道:「一會兒出門看看,先去吃飯吧。」
「好。」
她們三人在廳堂吃過飯,照例是春羽留在瑤園,玉如霜隨著寧清窈出門。
不知謝昀是何處聽說的消息,在寧清窈走至門口時,他已著一襲低調墨色勁裝在等待,腰間配著一把劍,像是侍衛的模樣。
寧清窈映在光暈里的眸色倏然一冷,視線掠過他,便徑直向外走。
謝昀默不作聲地跟在她身後,俊臉平靜從容,好似不曾和寧清窈發生過什麼爭執般。
感覺到他的跟隨,寧清窈跨出門檻的腳步頓住,回眸漠然看著他,嘲弄道:「王爺最近是戲癮犯了?昨日演廚子,今日演侍衛?不知道你明日打算演什麼?」
謝昀和她對視,黝黑眸色里沒有因她羞辱而產生什麼波瀾,只是從善如流地回了句:「你想要我扮什麼,我就做什麼。」
寧清窈像是吃下蒼蠅般,因他這話噎得慌,臉色更不好看。
最後冷著臉轉身,懶得再理會他半分。
反正被人瞧見,丟人的也不是她。
寧清窈穿街走巷,一路招搖著去往雲裳閣,路上間或有人問她謝昀的身份,她都甩去一句:「不過是撿來的乞丐罷了,他想當僕人,硬是要隨著。」
菜攤的大嬸笑著道:「瞧這小伙兒俊俏得很,又有氣質,哪像是乞丐呢,阿瑤姑娘莫要說笑。」
「我總不能在瑤園收留外男,除了奴僕,又有誰能這般跟著我?」寧清窈回道。
她是擺明要謝昀知難而退,謝昀卻唇角微彎,配合道:「家道中落,淪落至此,幸好阿瑤姑娘收留,是我願意做僕人的。」
大嬸嘖嘖搖頭,道:「那真是可憐吶,不過你能跟著阿瑤姑娘,那也是你的福氣啊,可要好好做事,知道嗎?」
「自然。」
謝昀薄唇弧度深深,眸光緊緊籠罩著寧清窈,藏著絲暗啞道:「我會一直跟在她身後,好好保護她。」
再不離開。
寧清窈再度被噎,未能讓他難受,反而是一度將自己氣到。
她有無數手段對付無賴,可偏偏眼前這無賴有權有勢心機深沉,什麼手段都沒用,如今是自尊羞恥全部都不要了。
這算什麼。
光腳的不怕穿鞋的?
寧清窈氣得發笑,扯扯唇角便從菜攤走遠,感覺到身後緊緊追隨著的人,她心頭愈發煩躁。
一路氣悶著,她到了雲裳閣前,卻見隔壁雲來客棧正鬧著。
金熙單手掐腰立在燒焦的客棧前,微微仰著頭高傲強勢地盯著客棧老闆,不管不顧道:「人是在你們這裡住著的,客棧房間燒毀後,理應是由你們安排住處。我都已經聽說,你們將其他客人安排在了各處別院,那為何偏偏頂樓的那位客人不在?」
頂樓?
寧清窈腳步頓住,眼角餘光瞥向如影隨形的墨色身影。
謝昀目光始終在她身上,察覺到她的視線便微微勾了下唇角,閒適得好似客棧門前的一切都和他無關。
那客棧老闆被逼得滿頭大汗,連連哈腰解釋道:「公主,我已經同您說了,那位貴客自行離開了,沒有住小人安排的院子。至於去往何處,那也不是我們能知曉的呀。」
旁邊有人小聲嘀咕了句:「這是我們大安的事情,貴客也是我們大安人,關她金國公主什麼事啊。」
金熙微微眯一下眼,朝那人看去:「有本事,大聲說。」
「大聲說就大聲說。」那夥計梗著脖子,毫無畏懼道,「你一個金國人,管我們安國的客棧,是不是手太長了?」
金熙指尖觸上紅鞭,眸光陡然凌厲,但尚未做什麼,便見那夥計忽然目光一亮,朝旁邊喊了句:「阿瑤姑娘,您來了!您快給我們評評理,這公主刁蠻得很,半點都不肯講道理。也不知道是看上哪家良家美男子了,竟然要強取豪奪啊!」
他音量極高,惹得周圍路過的人指指點點。
金熙卻不因此為恥,反而坦蕩爽利道:「我就是看上他了,如何,你們男子喜歡女子便可大膽追求,憑什麼我就不行?」
說罷,她望向寧清窈的方向,正打算挖苦兩句,卻在視線觸及謝昀的一瞬頓住。
下刻,嫉妒和惱火一同冒上來,讓金熙明艷臉龐漸漸冷卻,愈發張揚銳意,透出濃烈攻擊性:「我當人是去哪了,原來是阿瑤姑娘先一步將人給搶走了,我當你多麼清高看不上他,怎麼,忍不住了?」
寧清窈淡色眸子在她身上掃過,便面無表情地向雲裳閣內走去。
金熙眉眼一沉,快步過去想抓寧清窈,一道墨色身影卻忽攔上前,劍鞘毫無憐惜地抽打在她手腕上,帶著絲內勁,將她震得臉色蒼白,連連後退。
一年多前的回憶漫上腦海,刻在骨髓里的死亡威脅讓她身軀微微一顫,英氣眉眼中浮現出懼怕又氣惱的神情,夾雜著絲縷委屈,讓她看上去沒了凌厲氣場,反而多出幾分可憐。
謝昀抱劍橫在當中,冷邃眸底凝著霜,眸光下垂時便夾雜著不容置喙的睥睨威嚴,隱隱透出狠戾。
薄唇翕合,他毫無溫度地吐出一字:「滾。」
金熙明艷俏臉霎時火辣辣的發燙,半是因氣憤,半是因羞辱。
捂著手腕站在原地,她不顧周圍指點的目光,咬牙張口道:「我大概已經知曉她的身份,你應該知道,沒人會允許你娶她。只有我才是這世間與你最配的女子,你為什麼就是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