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輝樹影間，雲紋松藍長袍的謝文澈指尖拈著棋，出神望著棋盤上的樹影，心思卻不在棋盤上。
忽然，一道輕緩的腳步聲響起，向此處靠近。
謝文澈抬起眉眼，視野里正映出心心念念的人，唇角不自覺便彎起溫柔弧度，起身相迎：「阿瑤姑娘。」
寧清窈臉龐覆著輕紗，羽睫輕垂，一路來因謝昀而起的火氣和燥悶，在他清朗眸光下漸漸撫平，心裡不由得又生出愧意。
在和姜毅說那番話時，她沒細想，只是單純想羞辱謝昀，讓他儘快離開。
可實際上，她這也是在利用謝文澈做擋箭牌。
「……姑娘？」謝文澈眉宇間閃過絲深色，「你怎麼了？」
「沒事。」
寧清窈回神，朝他彎眸淺淺一笑，轉開話題：「殿下不是邀我來下棋嗎？」
「不錯。」謝文澈沒有細究，伸出手引她落座，含笑道，「棋盤和棋子都備好了，姑娘請坐。」
兩人相對而坐，寧清窈無意識地攏過鬢邊髮絲，指尖撫過輕紗稍緊了緊。
她知曉謝文澈已經看穿她的身份，今日在雲裳閣的那番對話，更像是攤牌，她如今依舊覆著面紗，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
但她實在不知該如何和謝文澈相處，只能繼續以「阿瑤」的身份出現在他面前。
好在，謝文澈並未逼迫，陪著她演這齣戲。
兩人一來一往地下棋，謝文澈端詳著寧清窈愁雲不散的眉眼，唇齒間溢出無聲嘆息，主動說起今日的事：「阿瑤姑娘，我並未同你商量便搬來此處，你可會厭惡我？」
寧清窈指尖微頓一瞬，道：「不會。」
她只是覺得苦惱罷了，但厭惡謝文澈……她做不到，也沒這樣的資格。
「既如此……便請容許我小住一段時日吧。」謝文澈道，「我知曉你不願讓他跟著你，有我在這裡，若是瑤園發生什麼，你隨時都可讓人來找我。」
寧清窈落下棋，輕輕應一聲，卻並未往心裡去。
謝昀親自前來送藥時，便聽見兩人這番對話，腳步微頓一瞬後，他才繼續上前，神情淡淡並無特別情緒，直走到寧清窈面前，道：「藥本就熬得多了些，但這碗再不喝，便要涼了。」
寧清窈指尖微微蜷緊，沒想到他當真會來這裡。
掀起眼眸看向他，兩人目光對視，謝昀薄唇微微上翹，深眸從容，並無被羞辱的窘迫，甚至是甘之如飴。
這種神情，讓寧清窈心頭微惱，又湧起絲異樣的酸澀，讓她控制不住地想發泄，生出想要折辱他的心思，甚至是大哭大鬧地對他拳打腳踢。
但在對視幾瞬後，她也只是略冷地吐出一句：「放下吧。」
謝昀依言將藥放下，平和道：「趁著溫熱，儘快喝，正巧這裡有些點心。」
點心……
不就是他做的那些？
寧清窈扯扯唇角，眸中閃過絲複雜冰涼的神色。
謝文澈觀察著兩人，明白了寧清窈願意來同他下棋的原因，輕聲一笑，他將棋子放在棋簍里，不緊不慢道：「聽說……這糕點是皇叔做的？有這樣的手藝，何必做攝政王，做廚子不好嗎？」
「我現在難道不是在做？」謝昀冷眸掃過他時，依舊寒意逼人，「不過無論我做什麼，都沒有你置喙的餘地。」
「我自然無從置喙，只是不知旁人知曉了，要如何議論你？」
「議論？」
謝昀扯扯唇角，挑釁地看著他道：「那豈不是好，我從此不做攝政王，只在這裡，可你呢？」
他永遠是太子，擺脫不了身份的枷鎖，和寧清窈註定無緣。
謝文澈唇角弧度漸漸下落，最後繃直成一條直線。
不等兩人再交鋒，寧清窈淡淡開口道：「你還站在這裡做什麼？」
明顯的驅逐之意，讓謝昀眸中浮現出無法掩飾的受傷，但他仍舊是掛著漫不經心的笑，懶洋洋地回了句：「好。」
說罷，將手中端盤甩在肩上，便老老實實轉身離開。
而轉身一剎那，他心裡種種嫉妒和難過酸澀全都不加掩飾，隱忍地出現在眸底。
寧清窈微微垂著眉眼，餘光里卻不受控制地映出謝昀蕭索孤寂的身影，讓她心中煩躁愈發加重，那股酸疼和惱火交織在一起的感覺，讓她實在不好受。
「先喝藥吧。」
對面人忽然開口，謝文澈複雜地看著她，溫聲道：「我不介意你拿我當擋箭牌，你若需要，我做什麼都可以。」
寧清窈喉間微微凝滯，想說什麼，卻沒能說出來。
最後只倉促地喝藥後，道：「棋改日再下吧，殿下，我喝藥後易犯困，便先回去休息了。」
「……好。」
謝文澈並未強留，明顯看出寧清窈心情不暢。
從西院離開後，寧清窈獨自走在石子路間，月光將她影子拉長，形單影隻地清冷灑在地面上，風吹過便滿是孤寂。
她微垂眼看著路面石子和樹影，出神思索著瑣事，可腦袋裡卻又一團漿糊，好似什麼都沒想。
忽然——
一隻手從樹影間伸出，拉住寧清窈的手腕，將措不及防的她扯入灌木叢里，腳下一絆便跌入熟悉至極的胸膛里。
寧清窈下意識推拒要拉開距離，腰肢忽被溫熱手掌禁錮，將她緊緊鎖在懷抱中。
冷鬆氣息撲面而來，寧清窈心頭火氣爆發，眼眶卻紅了一圈，掙扎怒斥：「放開我！」
「阿窈。」
謝昀低沉嗓音在她耳畔響起，他埋首在寧清窈脖頸間，暗啞間帶出害怕和懇求：「我知道你恨我，你想如何對待我，羞辱我，我都甘願配合，但唯有一點……別和謝文澈往來，算我求你。」
他實在不願意看著寧清窈待他冷若冰霜，卻和謝文澈溫柔談笑。
每次看他們二人相處如常，他便怕，怕寧清窈被徹底奪走，再不給他任何機會。
懷裡人吹了一夜的風，身軀略涼，被他溫暖包裹著，卻好似沒有和暖的跡象。
寧清窈聽著他失序的心跳聲，漸漸在溫暖中回神，緊繃著唇冷冰冰道：「我再說一次，放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