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字句句都如利箭刺傷在謝昀胸膛，讓他呼吸微微急促灼熱，身軀卻仿佛浸在一片冰冷的海水中，滿是麻木和疼痛，讓他在漂浮間尋不到海岸和浮木，只有絕望的海水在不斷沖刷著他。
他捏緊掌心，因過於用力導致指節開裂，讓他在疼痛中尋回一絲聲線，沙啞開口道：「阿窈，對不起……我知道事到如今，無論我說什麼你都不會信。你若當真恨極了我，可以拿劍殺死我、想盡辦法羞辱我……怎麼都行，但別再傷自己性命。」
「是我在傷自己性命嗎！」寧清窈失控大喊，渾身都在顫抖，用樹枝指著他道，「難道傷我的人不是你嗎？憑你是高高在上、無所不能的攝政王，過去你明明有許多機會改變……你明知道我前世慘死，如今再活一世，卻依舊想著利用我、傷害我！你從來都不曾悔過，現在又來和我演什麼戲！」
她擲下樹枝，從袖中抽出防身的匕首，通紅的眼眸映著兩世糾纏的怨恨火光：「殺你，以為我不敢嗎？大不了殺了你後，我便和乾娘他們去金國，你們安國又能如何！」
「說到底，你我本就是仇人，我殺你，也只是為親生父母報仇！」
謝昀眼瞳里映著她凌亂破碎幾近崩潰的身影，眸底一點點染上痛苦之色。
薄唇微微扯動，自嘲地哂笑一聲，他張開手臂，傷痛的眸子裡隱隱帶著幾分解脫道：「那就來殺我，殺了我，攝政王府所有勢力都是你的，再無人有能力傷你。」
寧清窈氣急，額角青紅青筋跳起。
她真是恨極了他這副都好似在意料中的神情。
從鞘中抽出匕首，她咬緊牙快步向謝昀靠近，眼裡滿是衝動下的憤怒，只想在這一刻刺破他所有的從容，讓他痛苦求饒。
謝昀覺得自己是瘋了。
明知她是來殺自己，可看著她主動靠近，心裡那股擰緊的疼痛卻漸漸消退，流露出一絲淺淡笑容。
若他們之間一定要死一個，那定然是他。
他本該要下地獄的，也不知老天是否點錯了人，竟讓他也有了一世重生的機會。
可即便如此，他也沒有好好珍惜，直到逼得寧清窈假死跳崖，才終於明白自己的心意。
如今死了，也是他的報應。
輕聲一笑，他看著距離他越來越近的寧清窈，雙臂微微收回，已經做好擁抱的姿勢。
忽然——
一道靛藍衣影從眼角餘光掠過，謝文澈抽出佩在腰上的劍，用劍鞘打在謝昀胸膛，將他逼退，另一手握住寧清窈的手腕，輕鬆卸掉她手中匕首，阻攔了她的動作。
一切發生在瞬息間，直至匕首「咣當」一聲落在地上，才激得寧清窈漸漸回神，失去理智的眼眸里浮現出星點清明，化為淚水漸漸洶湧。
謝文澈心頭驀然一痛，伸出手臂將她攬入懷抱，沙啞著聲音低低道：「都過去了……別這樣，阿窈，你往後是要自由自在生活的，他的命，還不配你失去自由、讓你餘生都處在負罪逃離的痛苦中。」
熟悉的溫暖和竹香環住寧清窈，所有的傷痛和憋悶都在此刻爆發，寧清窈抓住他衣襟，忍不住嘶啞大哭。
「沒事了，沒事了……我不會讓他靠近你，不會再讓他對你做什麼……」
哪怕寧清窈遠離他，不接受他，都沒有關係。
只要她能安好，能安穩自在地生活，就足夠了。
謝昀捂著胸膛扶著樹站穩，幽邃目光里映著不遠處相擁在一起的兩人，只覺心房被陣陣刺痛。
若換在從前，他定要上前去強硬地搶走人，但此時此刻，看著依賴著謝文澈的寧清窈，他卻什麼都做不到，只心裡升起陣陣的挫敗和酸澀，難受得一塌糊塗。
謝文澈溫柔輕拍著寧清窈後背，言語安慰數句，便不再多說，只由著她大哭發泄，充當一個避風港的角色。
但他抬起眼看向謝昀時，眉眼間卻沒有半點柔和，只剩下隱忍的怒火和冰冷，一字一句地道：「你還站在這裡做什麼？」
謝昀胸膛微微起伏，深眸有一瞬間的空洞。
他從未覺得自己在謝文澈面前輸過，但此時此刻，不僅輸得徹徹底底，連半點掙扎反駁的餘地都沒有。
步伐微微一動，正要離開前，一道輕微的火光「噼啪」聲落入耳中，讓他腳步頓住，不由自主地看向火光漸漸消散的地方。
東西尚未燒完，但火已經要盡了。
謝昀腳尖微微轉向，朝那邊走過去。
「你幹什麼？」謝文澈冷冰冰問。
「去祭奠我的孩子。」謝昀無波無瀾地黑瞳掃過他，淡淡道，「這你也要過問？」
空氣凝滯一瞬，謝文澈眸中燒起火，尚未說什麼，他懷裡的人便似再度受到刺激，忽然激動抬頭尖叫：「不許過去！謝昀，你不配做我孩子的父親！」
寧清窈渾身顫抖，紅腫著眼便要去尋匕首，被謝文澈緊緊拉住。
「還不滾！」謝文澈氣急敗壞地看向謝昀，「你到底要糾纏到什麼時候！」
謝昀胸膛起伏一瞬，隱忍著傷心失落，艱澀開口道：「阿窈，你當真恨我到如此程度嗎？我說過，你可以殺了我，但在死之前，至少讓我給這孩子盡點心意。」
「心意……？」寧清窈怒極反笑，「哈」了一聲道，「你有什麼心意，間接害死孩子的心意嗎？」
謝昀指間的顫抖漸漸蔓延，讓他紅著眼泄露出真實情緒，哽咽道：「我從未想過害那孩子，阿窈，我當時說過，我會保護你們，是你不信我，跳了崖……」
「你怪我？！」寧清窈激動，「你憑什麼要我相信你，你若當真為我好，為什麼不能放過我，你糾纏我兩世、兩世還不夠嗎！」
謝文澈驀然一僵，腦海里一片空白。
……兩世？
寧清窈和謝昀的爭吵，他已經入不得耳，在一片喧囂的蟬鳴里，他眼前掠過前世今生的一幕幕畫面，如走馬燈迅速閃過。
從前的幾次懷疑和異樣感，忽然在此刻有了答案。
他沉重吐出口氣，複雜糾葛的目光落在寧清窈身上，如一眼萬年，穿越時光，依舊滿是情深義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