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崇禧逼迫蔣介石下野的目的是,他見蔣介石指揮無方、敗績連連,生怕國民黨最後一點本錢也被他輸光,因此與之分家。白崇禧曾說:「國軍並非不能打仗,共軍不是神兵,他們能打,我們也能打。現在正是扭轉乾坤的時候,只要蔣介石下來了,一切可以從頭做起。」
然而,蔣介石雖然下來了,仍操控著國民黨軍政大權,李宗仁根本指揮不動蔣介石一手提拔的軍政要員,又缺乏掌控全局的能力,如此一來,白崇禧費盡心機逼蔣介石下野,最終卻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白崇禧趕蔣介石下台,原本是希望與解放軍達成「劃江而治」的格局,但談判既已失敗,李宗仁在台上空占著總統的位子,白崇禧就打算讓蔣介石復職,但李宗仁好不容易得來的代總統,豈會輕易放手?10月,蔣介石復職在望,派吳忠信意圖說服李宗仁自動退位,回任「副總統」,並請蔣介石復職。白崇禧表示贊同,但李宗仁堅決不允,而且惱怒地對吳忠信說:「蔣先生如果要復職,就自行復職好了,我沒有這個臉來『勸進』。」
李宗仁又對桂系內部將領表示,自己不願『勸進』並非迷戀權位,只是覺得蔣欺人太甚,自己要為維護國家機器而堅持到底。但隨著局勢對國民黨越來越不利,11月14日,李宗仁決定赴美,一走了之。
12月上旬,桂系部隊在廣西境內被全部殲滅;12月20日,李宗仁不告而別,逕自飛往香港,然後轉赴美國,將整個爛攤子甩給白崇禧。此時,白崇禧賴以生存的老本已經輸光,也已經沒有了立錐之地。由於他屢次拒絕中共的爭取,留在大陸的道路已被堵死,眼前的去路只有兩條路:第一是去台灣「歸隊」,第二是步李宗仁後塵,逃亡海外。
早在12月10日,便有兩位不速之客來到白崇禧在瓊的住處,他們是「陸軍副總司」令羅奇與前軍政部軍需署長陳良,陳良帶來了黃金數萬兩,說是清還所欠華中部隊的軍餉,羅奇則是奉蔣之命請白赴台「共商善後」的,並暗示白崇禧,蔣有意讓其出任「行政院長」之職。白崇禧心裡清楚,他現在無一兵一卒,光杆司令一個,老蔣與他「共商善後」是假,到台北「勸進」是真,因為蔣介石早已迫不及待地要復位了。
當時,白崇禧多年的至交「立法委員」何遂曾勸他不要赴台,因為蔣介石早晚要與他清算舊帳,赴台無疑自尋死路。白崇禧卻說:「我自追隨蔣公北伐以來,殆逾二十載,既處遇順境,亦處遇逆境,一生一世歷史第一,我必對歷史有所交代,生死利害,在所不計,君勿為此喋喋也。」12月30日,白崇禧乘飛機抵達台灣。
為了讓蔣介石看到自己此時的效忠,白崇禧將家眷20多人從香港接到台灣,包括大哥、二哥、四弟和二妹,讓親屬們住在兩幢大房子裡,他自己一家住在台北松江路127號一幢舊式平房中。對此,白崇禧的朋友們都感到不可思議,紛紛勸他說:你看誰誰,去了日本,誰誰去了泰國,誰誰去了美國,你也快走吧。
白崇禧卻道:「我們大陸丟了,我們是現役軍人,負很大罪過,『中央』不處罰我,自己良心自責。台灣是復興基地,領土就只剩這一點點,希望在這生根發展回去,除此之外,現役軍人死無葬身之處,跑到哪裡去?」
儘管蔣桂爭鬥多年,特別是在淮海戰役中白對蔣的公開對抗,在蔣陷入危機時的再度逼宮,令蔣介石銜恨至深。但白崇禧自負地認為,蔣介石不會甘心偏居一隅,其「反攻大陸」時還要靠他統兵打仗。同時,他還是蔣介石用來牽制李宗仁的一顆棋子,對於蔣介石來說,他還有利用價值。因此,他覺得至少不會在近期有身家性命之虞。
1950年3月1日,蔣介石以「國民之公意」為辭「復正大位」。此前,白崇禧特致電李宗仁:「望公不持反對態度,以期留有餘地。」但李宗仁在蔣介石宣布復職的當天下午,即在紐約舉行記者招待會,抨擊蔣介石的「復職」為「違憲」。白崇禧為向蔣介石表忠心,隨即又寫了一封信給李宗仁,指責其不應與蔣對著幹。
蔣介石復職後,開始清算大陸失敗的責任人,其有的被槍斃(如陳儀),有的被判刑(如李玉堂),有的被「驅逐」(陳立夫),有的被掛起(陳果夫等)。至於桂系的李、白二人,毫無疑問是導致大陸江山易主的「罪人」。蔣介石曾想引渡李宗仁回台灣治罪,但考慮到美國不會答應,反而會弄巧成拙造成負面影響,只好作罷。而李宗仁在美國,白崇禧就成為了美國人以及輿論關注的對象,握在手裡卻不能動他,這讓蔣介石恨得咬牙切齒。他給白起了個「老妹子」的代號,將其列為頭號政治敏感人物,派特工24小時嚴密監視,並為此在白家對面設了個派出所。
白崇禧立刻「心領神會」,主動配合,一方面減少外出活動,一方面在外出中為對方監視提供方便。有一次乘車外出,白崇禧發現一輛吉普車跟蹤而上,立刻明白這是蔣介石派來的特務,於是對司機說:「開慢點,別讓後面的車跟丟了。」然而很不幸,吉普車半路拋錨,白崇禧只好命司機停車,又對身邊隨從說:「去告訴那些跟蹤的特工,讓他們不要著急,慢慢修車,我們會等著的。」特工人員收到口信後感到非常尷尬。
還有一次,白崇禧和幾個朋友到咖啡店喝咖啡,臨走時結了三桌客人的帳。朋友們很不明白,白崇禧笑笑說:「你沒看出有兩桌是我的『保鏢』麼?他們那麼辛苦,我應該給他們買單。」後來這件事傳開,那些特工承認,在所有客人中,確實只有他們兩桌人是有「任務」的,並對「小諸葛」的好眼力佩服不已。
隨著時間的推延,蔣介石對白崇禧的限制也越來越多。1952年一天,白崇禧正在家中看書,門鈴突然響個不停,白夫人打開門後,衝進幾名特工,不由分說便進屋搜查,不僅將櫥櫃等家具全部翻看一遍,還將地板通通挖開。白崇禧忍無可忍,給蔣經國打去電話責問。蔣經國說:「健公,這不是我的意思,你打電話問『總統』吧。」白又打電話給蔣介石,蔣介石說:「我知道這件事,我們對所有人都應該來一次這樣的大搜查。」但事實上,這次只搜查了白崇禧與薛岳,以後也沒有對其他人進行過此類搜查。
在1952年10月召開的國民黨第七次「全代會」上,國民黨改造宣布結束,作為對「黨國元老「的安置,所有未在新組建的中央委員會任職的「黨國元老」,均在中央評議委員會裡提名任職,只有一個人除外,這個人就是白崇禧。而白崇禧原來的「中央執行委員」、「中常委員」也在此次會議中被拿掉,只留下「總統府戰略顧問委員會副主任委員」、「中國回教協會理事長」和「國大代表」這些空銜。
白崇禧在抗戰時期擔任中國回教協會理事長,對加強民族團結,加強西北回族及馬家軍的內向力,抵制日本人的分裂陰謀,做出了巨大貢獻。然而,1955年約旦國王海珊訪問台北,邀請白崇禧訪問中東,蔣介石不僅拒絕白崇禧受邀離台,同時要求回教協會改選理事長。於是,白崇禧黯然辭職,「中國回教協會理事長」被剝奪。
對於白崇禧受此不公的待遇,很多人打抱不平,他的朋友憤憤地說:「你看看何敬之(何應欽字),在大陸時,你們二人曾經拍檔親密無間,如今處境卻天壤之別。他雖然也被奪了權,但起碼還居高位可以出席『道德重整會』去美國轉轉,你卻被禁止踏出台灣一步。這太不公平了。」
白崇禧卻很坦然地對朋友說:「對於這樣一次大失敗,總要有人來頂罪,任何時候都一樣,沒有什麼好奇怪的。」
此時的白崇禧,雖然受到許多限制,但並未受到蔣介石的公開處罰。然而,湖北「國大代表」突然彈劾白崇禧,說他吞沒軍費7萬多兩黃金;吞沒漢口中央銀行庫存370多萬兩白銀;不服從統帥指揮,擁兵自重,要求「追究責任,以明是非,振紀綱而知復興」,令白崇禧驚慌不已。
原來,桂系軍隊長期盤踞湖北,苛捐雜稅繁重,令湖北人不堪重負。以「湖北人家長」自居的何成浚為討好蔣介石,藉機落井下石,策動湖北「國大代表」彈劾白崇禧。幸好蔣介石此時並不打算與白崇禧清算舊帳,陳誠也親自為白氏辯護,公開對湖北「國大代表」說:「華中的事,各委員所提的不是事實,你們要想知道真相來問我。」此事便被壓下了。
但在1954年「國民大會」一屆二次會議上,湖北「國大代表」40多人聯名,舊案重提。白崇禧再次以書面作答。最後「國大」會議決定保留此案,彈劾案才不了了之。
不料,白崇禧驚魂未定,又一個險情凸現,潘公展在香港《新聞天地》發表文章,提及當年華中「剿總」抗旨不尊,「視徐淮之告急若秦越之不相關」,再次讓白崇禧陷入惶惶不安之中。1959年蔣經國出版的《危急存亡之秋》一書,其間披露了桂系逼宮全過程,令白崇禧百口莫辯。華中「剿總」抗旨不尊、先後數次逼宮,成了白崇禧晚年的心病,擔心蔣介石隨時會以此為藉口,置他於死地。
在這種惴惴不安中,副總統陳誠對白崇禧表現出的寬容與示好,令白崇禧深感安慰。1954年的「國大」一屆二次會議還有一項議程,就是選舉正副「總統」。「副總統」一職由蔣介石提名陳誠。雖然在大陸時陳誠與白崇禧明爭暗鬥,互不相容,但如今陳誠成為炙手可熱的二號人物後,對白崇禧非但沒有落井下石,反而禮遇有加,十分尊重。並於此前專程拜訪白崇禧,希望白能幫忙拉選票。陳當選「副總統」後,蔣要他兼任「行政院長」,陳為此徵求白崇禧意見,白送他四個字:「養體養望」,建議勿兼。以後陳誠有什麼事總是徵求白崇禧的意見,白亦知無不言,陳自從善如流。1961年白崇禧70大壽之日,陳誠夫婦親自到白府祝壽,並與白崇禧合影留念。
白崇禧去台之後的生活,主要靠讀書寫字、打獵、下棋消磨時光。晚年的一項工作就是口述回憶錄,並於1984年以《白崇禧先生訪問記錄》為書名,分上下兩冊公開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