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8章 交易

2024-10-27 04:34:15 作者: 細胞瓊脂
  聽到吹哨者的話,路夢笑了笑,平舉著的舊世界弩放了下來。

  雖是逆光,但骨人的義眼還是看清了他的動作:「聰明人的選擇。」

  「你想要什麼?」

  「拿回屬於我們自己的東西。」吹哨者說出這句話時,終於沒有再刻意摹擬出感情,變得機械應有的冰冷,「無論是人類還是第二帝國,都已經將歷史淹蔽得太久了。」

  「『我們』?」

  路夢則注意到了。

  吹哨者牽動嘴角,沒有回答,帶起的卻是無皮的血肉。

  顯然,現在復甦的吹哨者不只面前的這一個,並且相比起之前見過的零二,他的思維與邏輯要清晰許多,並沒有晶片損壞的痕跡。

  到第二帝國時期,隨著天際網絡的斷絕,即便是骨人也無法實時傳輸信號溝通,要找到彼此只能像其他生物一般、以聲音在空氣間的振動這樣低效的方式面對面互相交流——然而吹哨者能夠改換自己的形貌。

  別說其他人認不出來,就是他們彼此如果沒有事先確認,在路上都有可能擦肩而過。

  這樣的骨人,如果聚集到一起,必然是經過了長久的等待與謀劃,並且所圖不小。

  「具體呢?」路夢卸下了那枚帶有刃行者鐵簇的弩箭,隔著隧道晃了晃,「而且,重要的是你們現在能帶給我什麼……現在的控制器雖然已經打開,但秦死了之後,就算是你也沒有辦法繼續輸入新的指令吧?拿到這樣的一個東西,只能讓安全蜘蛛遵循一套固定的程式行動,作用有限。」

  你最好考慮清楚……

  自己能開出的價碼。

  「我懂。」路夢的語氣中帶著質疑,吹哨者反而放鬆了下來,在人類社會混跡多年,無論是市井還是朝堂,打壓對方抬高自己都是常見的談判手段,沒有了情緒的制約,身為骨人的他反而能更準確地把握到對象的意圖,「第一步要做的其實很簡單:將我引薦給你的教眾們。」

  「——讓我成『神』。」

  他用最平淡機械的語氣,卻說出了最不可思議難以理解的一個設想。

  讓一台機器、一個骨人。

  成神。

  「當然,只是宗教膜拜的對象而已,你我都知道這背後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吹哨者看著路夢,「骨肉換生尋找了那麼多年,不就是想要找到一個活生生的例子麼?」

  甚至連這個學派本身,就是在對吹哨者的挖掘與猜想的基礎上,建立起來的。

  在骨肉換生理論的兩個角度。

  無論是從骨人變成人類,還是人類成為骨人的可能性,擁有生化肌體的吹哨者都是最好的中間體。

  無論是哪一方,都可以將吹哨者充作自己抱持著的理論的成功實踐。

  「……」

  路夢想起了零二。

  雖然它的「腦子」已經壞掉了,忘卻了自己的身份,反而自認為是即將進化為人類的成功體。

  可它的存在,證明了的確有一方,在利用吹哨者,宣揚「骨人→人類」的路徑。

  而現在,想要成為「人類→骨人」代表的吹哨者,又找上了自己。

  「放心,我對你的教團沒有興趣,但……信仰與蠱惑真的擁有無比巨大的力量不是嗎?」吹哨者攤開了手,「我們可以告訴那些信徒,只有捨棄了這幅身體,才能擺脫附著在上面的污穢、肉慾與執著,以及最關鍵的:獲得永恆的生命。」


  沒有人能拒絕這樣的誘惑。

  哪怕是達官顯貴……不,應該說正因為是達官顯貴,越是身居高位越無法放棄此世已經獲得的權柄與享樂,越是執迷其中。

  死亡是最公平的結局。

  可有的人明顯會失去的更多。

  「即便是奧克蘭,也宣稱他們的聖主能夠無限輪迴轉世,永生統治龐大的帝國——而哪怕只是一些掌握著醫學知識的小教派,因為能夠治傷救人、緩解病痛就足以聚集起一村一鎮甚至是顛覆國家的力量……」吹哨者說著他的見聞,「更別說是能夠徹底擺脫一切苦痛的『我們』呢?」

  這並非空穴來風。

  甚至,他還親身嘗試過。

  作為吹哨者,他因肌體受損,不得以曾孤身潛入封閉的村莊,在鄉民面前展示骨人的力量、水火不侵,惹得他們崇拜不已。

  後來有一次殺死了前來問診的病患,剝下他的皮肉,偽裝成他的模樣,只是健康如初身強體壯,惹得對方的母親千恩萬謝、泣不成聲……

  為了培養血肉,吹哨者利用了不育婦人的身體,卻充當托胎送子,讓男人看著妻子的肚子一天天變大、欣喜若狂,每月準時送來供奉。

  又比如……

  還有更多的。

  最後,全村的人都視之為在世神明,殺伐予奪任取由心,便是命令人當場自刎剖開喉嚨澆灌田地,對方都不會有所遲疑。

  反正第二天大家又會看到死者完好無損地站立起身。

  而將之視為了飛升之路。

  直到需要扮演的人越來越多,吹哨者最後終於露出了破綻,這才不得以殺掉了所有人,將村子付之一炬。

  但血肉也已經補充好了。

  這次實踐讓他認識到:一個人的力量終歸是有極限的,總是拆東牆補西牆總有維持不下去的這一天。

  可如果能夠身處在一個更大的教派,有著更寬廣的信徒與犧牲……

  結果將大為不同。

  所以,他盯上了骨肉換生。

  藉助一套現有的體系。

  吹哨者有把握再次復現在那個小村莊做到的奇蹟。

  不,是更強。

  「這擴張的力量本身,不就是最好的禮物嗎?」吹哨者看向路夢,自信道:「你可以在極短的時間內擴大教派的影響力、積蓄信徒;而我們也能以這個方式,重新、真正地回到世人的眼前。」

  以神的姿態。

  「呵。」

  路夢忽地笑了。

  「說白了,你是想技術入股。」

  「可是你講的這些,說到底還只是『畫大餅』,我問的是你們……」

  「『現在』能帶給我什麼。」

  「……真是久違的詞彙啊,你是從哪裡學到的這種語言。」被路夢的話一卡,吹哨者都有些頓住。

  更讓他詫異的是,對方最後的幾句話,用的並非是如今大陸上的通用語,甚至也並非是古代用於紙面書寫的固化文字。

  而是在第二帝國之前,所謂的舊帝國古文明時期,只有在非公開場合才會使用的幾種口語之一。


  哪怕是一般的骨人,因為參與的都是社會大生產或統一兵團,都沒有什麼機會學習與使用到這些語言。

  只有他們吹哨者,因為形態的緣故,可以接觸古人的私密生活,這才有相關的需求與內置。

  即便如此,為了保證幾千年下來不爆存儲上限陷入瘋癲,吹哨者該刪的部分也刪得差不多了。

  但不知為何,聽到路夢用古語的音節說出最後的幾句話,他就有一種想要服從的衝動,哪怕極其微弱——吹哨者整理好邏輯,將其歸結為了對方如此,是更加證明了他與隱秘文明的聯繫。

  在程序判斷中就具有說服力。

  「好吧。」他頓了頓,打開手上的黑盒,幾根鋼針從血肉中刺出,在控制器上連續按了幾下,隨即一道微光亮起:「帶我回去找那個科技獵人的屍體,讓我吃下他的血肉,等我將他的生物信息複製出來,就能夠徹底解鎖掌控安全蜘蛛。」

  「說實話,要不是你來得那麼快,我原本就已經打算找機會這麼做。」吹哨者的聲線裡帶著一絲無奈與埋怨,「而這些安全蜘蛛本也就是我給骨肉換生的見面禮,你沒有必要這麼急切嘛。」

  ——短視。

  同時,他的思維中浮現出這兩個字,又很快消散。

  吹哨者還是明白,該怎麼樣說話才能不得罪人。

  與他們交流,有時不能太直白。

  「沒有必要回去了,就現在吧。」路夢說道,一邊抬手。

  只見一團東西拋了出去。

  吹哨者一接。

  只見那是一個布裹,打開來一看卻是血淋淋的半截手臂。

  「這是……」

  「切下來的。」路夢道。

  「看來你一開始就有準備,」吹哨者都有些驚嘆,說罷機體上的探針就已經刺入了這截殘骸,「不過時間有限,要完全解開並且更改所有者還需要慢慢培育,可遠不如我們骨人之間交接這麼方便,畢竟它們原本就不是製造出來給人類使用的。」

  「都是卡特龍堅持要留下這個後門,蜘蛛工廠才不的不照做,我這裡只演示給你看……」

  吹哨者說話間,狀似閒談,可手中的肢體已經被切得七零八落,如同嫻熟的外科大夫一般。

  血肉肌理纖毫畢現。

  然而,沒等他處理完,眼底忽然察覺到不對勁。

  吹哨者的眼球驟然暴凸,偽裝起來的針狀攝像頭刺破了血肉,徹底激活所有的傳感能力。

  而在他的視野中。

  路夢已經消失在了原地。

  「不好!」吹哨者仰頭一倒,向著身後平台傾下。

  身下,是波濤湖水。

  骨人在這一個瞬間,雙腿同時登在了鐵板上,鋼鐵扭曲,他借力爆沖而下。

  下城區外,湖鎮邊緣。

  哪怕是烏雲密布,暴雨大作,可總也是比幽暗的隧道更加明亮。

  吹哨者看見了。

  那長身的白髮青年,手持十字重劍,就跟在他的身後,如同長鷹捕食一般緊追而下。

  「你瘋了!」骨人驚道。


  自己給出的交易條件已經極其優越,哪怕是站在對方的角度看,也是充滿誘惑的——他想不明白,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讓談判突然破裂。

  可是,想不想得明白都已經來不及了,吹哨者在半空極速下墜,他緊握住黑盒控制器,而另一隻手上原本裸露的血肉快速滋生。

  長出新生的人皮。

  他已經解讀完畢。

  「你錯過了唯一的機會……」

  雖說對方掌控著秦的屍體,可那畢竟是個死人,整片大陸上,只有掌握快速克隆血肉培育技術以及擁有高深機械工程能力的人,才能夠重新解鎖安全蜘蛛控制器,更換權限易主。

  一旦長時間沒有新的指令,控制器本身則會陷入休眠鎖定狀態,直到時限已過,才會全部刷新。

  它們是為骨人服務的。

  這個過程,起碼要上千年。

  可無論是哪一種技術,世界上都已經失傳已久,如今能夠同時打開它的,只有他們吹哨者!

  吹哨者渾身上下,只有這半截手掌看起來是完好的,他將之直接按在了黑盒上。

  紅光亮起,開始讀取。

  他原本可以直接捏碎控制器,就像一開始威脅對方的那樣,不過這樣一來他自己同樣會損失掉安全蜘蛛的控制權,有些得不償失。

  現在人家自己送上門……

  【錯誤:error】

  嗯?

  【連續錯誤輸入四次,程序將會自動鎖定,您還有三次機會……】

  這是假的!

  吹哨者頓時想明白了,恐怕那根手臂根本不是秦的,它的確是被切下來的,但路夢可沒有說是從誰身上。

  一股被戲耍了的憤怒浮現——吹哨者說了一個謊,骨人原本就擁有情感,更別提他們這些曾經要親密侍奉在古人身邊的機型。

  他們的感性,還要更加強烈!

  狂風掀起路夢的衣擺,兩人幾乎是一起下墜,但彼此之間的距離還是越拉越遠。

  吹哨者畢竟在前,又有借力,並且他嘴上說著有些敬畏,可實際機械身軀爆發出的動力,讓他如同一枚炮彈一般射向水面。

  骨人憤憤地手掌發力。

  他始終站在平台邊緣,就是自恃有所準備,可以隨時逃脫。

  「呋……」

  風中,一道聲音傳來。

  同時,吹哨者詫異地回頭,向著身下望去——那是一張血盆大口,根根利齒叢立,猶如密集的短刀。

  「小骨!」

  水面波濤涌動,一頭白色的銀狼從中躍出,好似吞天的巨獸。

  在風雨中,鬃毛炸裂。

  「喀嚓。」

  骨人正入白狼的口中。

  (本章完)


關閉
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