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一盞茶的功夫，顧盛強才好似活了過來。
他將手從額間放下，又闔了闔眼，抬頭對季知薇說道：「今日之事，謝謝你。」
季知薇福身，「父親客氣，兒媳只是不想讓世子爺和表哥蒙冤受屈。」
顧盛強點了點頭，泛白的臉上透著威儀，話說得言真意切。
「雖如此，可你必竟是盡了力的，我心中有數。」
說完，他抬手對季知薇示意：「你坐。」然後又點了一下顧彥恆：「你也坐。」
顧盛強垂下眼睫，神色黯然地說道：
「送走你們的祖母，我也是無奈之舉。以前的她並非如此，凡事都以衛國公府的利益為重。可自從你們成親後，我越發覺得她舉止癲狂。因是家中女眷之事，我也未橫加干涉。但這一次，母親竟為一己私慾，將全族置於險境。做為顧氏的當家人，我便不能不出手了。」
顧彥恆見父親如此，內心也是頗感沉重。
「父親，您一心為顧氏全族著想，不必如此介懷。祖母年事已高，頭腦已不甚清明，做了糊塗事。我想她搬到靈光寺，終有想通的一日。」
會嗎？
顧盛強最熟悉自己母親，只要她認準的事，便會一成不變地走下去。
如當初自己的婚事，她就是想著法的污衊自己的心上人，又以自戕為賭注，逼迫自己娶了阮氏。
所以他不相信，顧老太太會有所改變。
並且深知隨著母親的年紀增長，執拗性子更會加劇。
這也是怕她偏執對付季知薇，引起更大的風浪，才將母親送走的原因之一 。
想起這段傷心往事，顧盛強喉頭髮緊，目光流出難以名狀的情緒。
但他咬緊了牙關，愣是將這份苦楚生生咽了下去，轉移個話題。
「嗯，不提她了。我們說說正事。我原以為，皇上顧及虎符，會對衛國公府忌憚一些。可如今看來，他似乎因服用過量丹藥，性子變得加詭異、難以捉摸。所以我們還是要早做防範才是。」
「父親有沒有想過——」
顧彥恆用手沾著杯中的茶水，在小几上寫了個「反」字。
季知薇坐在邊上，同樣也看到了這個字。
她心間一動，抬起眸子，盯著兩父子的表情，放到膝上的手慢慢攥緊。
顧盛強心潮劇烈起伏，待几上的水漬徹底消失不見，他才緊繃著臉出聲。
「此事，有待商榷，你們先回去吧！」
「兒子、兒媳告退。」
兩人退出壽安堂，季知薇垂眸跟在顧彥恆身後，心裡琢磨著事。
若顧彥恆真要反，那必是殊死一戰。
先不說勝算幾何，就這麼一折騰，自己的小命會不會熬到勝利都難說。
就更別提，一旦顧氏戰敗，那必是掉腦袋的大罪。
一想到這些後果，季知薇的頭皮發麻，後脖子就直冒涼氣。
要不然，真如義母所說，弄個死遁，跟牛二要些假死藥脫身。
正在她胡思亂想之際，走到前面的顧彥恆頓住了腳步。
還好季知薇走得略慢，要不然兩個人又要撞上。
顧彥恆神色不明地睨向，處於神遊中的季知薇，說道：「到了。」
「什麼到了？」季知薇聞言，收攏住繁雜的思緒。
抬眼一瞧，前方是一座布滿青苔，樣子破敗的假山石。
她忽地想起，早間顧彥恆曾提過，在淺草閣和壽安堂中間，有條秘道直通外面。
洞口極低，顧彥恆先彎腰進入，腳踩著淤泥，站穩後，才伸手邀請她。
季知薇雖然身量不高，頭觸不到洞頂，但顧彥恆還是一手扶住她，一手護住她的腦袋。
不斷輕聲提醒著：「小心。」
假山石從外表看著造型不高，但裡面卻錯綜複雜，有種九曲十八彎的既視感。
洞口與洞口之間相連，且從外觀上來看又很相似。
如果是擅自闖出，別說要走出去，就算想返回原路，也是不可能的。
兩人在黑暗與光明交錯間，不知走了多久，才徹底從暗道中走出。
在見到大太陽的一刻，季知薇長吁一口氣，一屁股癱坐到了草地上。
顧彥恆在她旁邊坐下，指著不遠處的山丘說道：「那裡是你義母秦家的茶園。為免旁人起疑，我建議你，先將財物暫存於此。等茶收成後，再以貨物形式轉運出去。」
季知薇沒有立刻回話，而是低頭用細長的手指撥弄著綠草。
裝成語氣輕鬆地說道：「世子爺特意帶我來此，不會是單單讓我見暗道這麼簡單吧！」
這個小妮子果然會探透人心。
顧彥恆目光沉沉地注視著她的頭頂，無比艱澀地開口道：
「皇上狠冽絕情，你也見識過了。他今日所為，無非是想借我和顧紹懷，給我父親施壓交出虎符。事情雖被你扭轉，但說不定他日，又起了別的心思。所以我想著，如再遇險境，儘可能讓你提前逃脫。」
「我走了，你怎麼辦？莫不是真要反？」
最後一個字，季知薇說得很輕飄，幾乎到了微不可聞的地步。
顧彥恆擰緊眉頭，眺望著皇宮的方向，沒有作正面回答。
「剛才我只不過是在試探父親的心意，他受到過先皇的器重和庇佑，又是忠臣良將。就算當今聖上如何過分，相必他也不會起謀反的心思。況且，宮裡還有顧家的三位女眷，賢妃、柔佳和心慈。所以不到萬一，他絕不會出手。」
「那你的意思同他？」季知薇問。
「我——」顧彥恆站起身，收起嚴肅的面孔淡然一笑，「我跟他不同。」
說完，回手將季知薇從地上拉起，攬入懷中，眸中盛滿了深情。
「與你說了這麼多，你該明白我的心意。想走想留，都隨你！」
季知薇抿了一下唇，沒言語，但心中已有了別的想法。
三日過後，慫包顧紹懷才從榮宅內甦醒過來。
被下人扶著坐起，尚處在恍惚間，趙芙蓉便手拿著豬蹄，從外間跑了進來。
見狀，一下子撇開蹄子，伸出油膩膩的大手，將他摟個滿懷。
聲音亢奮地大叫：「謝天謝地，你終於醒了，我還以為自己要守寡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