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9章 他的殺意並不強烈，但卻無比純粹
沉重的門扉發出了轟鳴巨響。
與陸採薇所在的花田不同，白玉蟾所在，卻是一座山體之中，且自行封閉了洞府。
瞧著那道厚重石門緩緩打開，文曲眼中露出一抹欣喜，快步上前，心中難掩激動。
靈氣消散，末法時代，開創功法，修行，傳道，一步一步走來。
復甦洛河，喚醒蓬萊。
數萬載的堅守，漫長歲月的執著……
無數日夜中，文曲時常也會捫心自問，這一切值得麼？
值得麼？
值得的。
天涯之大，何以為家。
眼下世間哪怕再好再過繁榮，文曲也始終覺得缺少了什麼。
此前在天宮，她便鮮少與其餘群仙為伍，而漫長的年歲讓她的心境也在不復年少，陳舊而破敗的心也讓她無法融入這世間。
舊時代的人無法融入新時代，這其實……很正常。
哪怕思緒並未僵化，但卻始終感覺孤獨。
但也因為如此，所以她想師尊啊。
隻要師尊還在，她就仿若有了依靠。
而如今在這一刻，一切的付出終於有了收穫，一切的堅守終於有了結果。
一切都是值得的。
厚重的石門打開，顯露出了白玉蟾的身影。
文曲目光望著那道人影，不知為何，神色有些恍惚，連帶著此刻眼中的激動，都仿若少了一些。
不知為何，她感覺……有些不一樣。
看到白玉蟾時，她似乎沒有那麼激動，甚至覺得，有些陌生？
或許是太久沒見了吧？
文曲心中這樣想到，隨即踏步上前，走向白玉蟾。
白玉蟾此刻也看著她，目光平靜，但眼眸之中有著些許疑惑。
如果自己沒記錯的話，這應當是當初天宮之內的一位小小星君。
天宮之中群仙眾多，對文曲有印象，也隻是因為當年，這個小星君開創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功法。
不需要靈氣修行的功法。
其餘人視此法為廢履，但白玉蟾卻是覺得有些意思，因而記住了此人。
是她救出了自己？
「是你？」他喃喃自語。
但隨即，白玉蟾似乎想起了什麼，眼中有著恍然。
原來如此。
時間太久，自己險些忘卻了這一切。
文曲是那傢夥的徒弟。
而最後，這位星君被當初那真正的白玉蟾給扭曲了認知。
不過真正的白玉蟾已經死了，世間隻有一個白玉蟾。
那麼眼下自己便是此女的師尊？
有些意思。
想到這，白玉蟾微微一笑，目光望向文曲，輕輕道了一句。
「辛苦了。」
文曲身形一怔，心中有些酸楚複雜。
她想要開口說些什麼，但白玉蟾的話音卻是再度傳來。
「文曲，你是見到了我散布在外的靈識對麼？那麼有些東西，你是不是該先給我？」
目光一怔。
師尊怎麼見面第一件事，是說這些……
文曲不知為何，面對白玉蟾，卻並未有著如她想像中……那般極緻的悲傷與熱烈喜悅。
她隻是知道自己救出了師尊，僅此而已。
文曲點了點頭，嗯了一聲，手一翻，便取出一物。
卻是一方黑色的小球，其上孔洞密布，其內有無數道統的氣息瀰漫，更有些許詭異封禁其內。
這便是文曲這些年來收集的道統了。
此世間修行與上個時代不同。
此前眾人融道天地，但如今，卻是融道自身。
從天地到自身，這是修行觀念的轉變，還是修行方式的改變不好言說，但至少就此而言，這道統一物，不再如此前大道那般強大。
雖然二者本質其實一樣。
而白玉蟾收集這些東西，卻是隱隱之間和當初的旁白，極為相似。
白玉蟾伸手接過，仔細看了看後，先是微笑，但隨即笑意漸漸消失了。
他目光平靜望向文曲。
「僅僅這些麼？」
聲音聽不出好壞喜怒。
僅僅這些？
聽著白玉蟾的話語，文曲神色有些許怔然，但隨即想起了什麼，再度取出一物。
【複製】
「是文曲考慮不周，但那擁有【生】之人我無法強行將其封禁，否則【生】會消散，文曲思索之後，便對其動用了此物，不知可否代替？」
【複製】交由白玉蟾手中，後者目光頓時一亮，那消失的笑意又再度勾勒而出。
「好，很好。」
白玉蟾的話音傳來，而下一刻，有些讓文曲無法理解的事情發生了。
僅僅一個呼吸的功夫，那方黑色的小球便徹底粉碎，數百條道統以及其內的詭異……
包括那一尊【複製】。
都被盡數融入白玉蟾體內。
沒有絲毫隔閡與阻礙，甚至不曾有絲毫反應。
文曲不是沒見過擁有詭異之人，其中葉無憂便是最鮮明的例子，一身詭異，加上那古怪的神通與道域。
給文曲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
但即便是那個傢夥，也有著上限。
文曲踏入過葉無憂的道域，她知道葉無憂的道域被詭異占據，已經承載快到極限了。
可眼下的白玉蟾，為何？
文曲目光望著白玉蟾有些愣神，但隨即，她注意到了什麼。
他的頸間有一抹細微的痕跡，像是血線，又像是傷疤。
而且衣衫之下裸露的手臂，似乎也有著細微碎裂的痕跡。
這是什麼身體？
文曲不理解，可白玉蟾神色淡然，此刻踏步起身，長長吐出一口濁氣。
他揮了揮有些僵硬的胳膊，隨即手臂輕擡，掌心一點一點在眼前握緊。
最終，他露出笑意。
完全沒有任何阻礙，完全沒有任何影響與侵蝕。
因為這是旁白的無頭身軀。
曾經的那一具『完美』軀體。
即便以白玉蟾的眼光來看，這具身軀被稱為『完美』並非毫無道理。
就是可惜，這具身軀沒有任何性徵。
龐然的靈氣在他身上溢散而出，詭異的氣息在他身上繚繞。
一切都妙不可言。
白玉蟾嘴角露出一抹笑意，隨即朝著洞府之外踏步而出。
一旁的文曲此刻跟上，但眼中卻是有些疑惑。
「師尊，您要去哪？要不先隨文曲一同回去，我與師父說說外面的變化。」
「變化？」
「對，外面的世界已經變幻了模樣，比如天地之間沒了靈氣，隻是近些年才微微好轉，有著些許靈氣復甦，此外還有……」
文曲的話語多了起來。
她迫切的想要找到一個人傾訴這一切。
傾訴這無數年來，她一個人默默看見的變化。
就比如此刻。
白玉蟾靜靜聽著文曲的話語，輕輕笑了笑，朝著文曲伸出手。
指尖觸碰髮絲，最後輕輕蓋在文曲頭顱上。
「文曲，不必說這麼多了。」
文曲心間先是一震，隨即輕輕眯起雙眼，但下一刻……
「我自己來看。」
平靜的話音自白玉蟾口中述說而出。
【知心】
此前姬無夜的詭異。
不過相較於姬無夜的被動接受信息，白玉蟾的手法顯然高明的多。
或者說，姬無夜或許還有幾分善心？或許是被侵蝕所限，不願濫用？又或許她隻是個有些算計也貪圖享樂的瘋子，好歹也是名門正派淩雪閣的少主，不是什麼魔教中人。
所以姬無夜不曾主動動用過此等詭異。
而這個詭異還有一個名字。
【搜魂】
相較於故事話本之中那些抽出來支離破碎的記憶，幾乎百分百缺少關鍵信息的存在，【搜魂】取得的一切，是完美的記憶。
文曲所經歷的一切都在白玉蟾腦海中浮現。
有關這世間的一切。
而文曲呢。
意識瞬間變得模糊不清，目光渙散之中帶著些許怔然，額頭之上青筋密布。
她身上的力量，那一切積攢的靈力，那是比起九境更為磅礴的力量。
在這一刻，也盡數被白玉蟾捲走。
身形無力倒下，文曲跌坐在地，雙臂顫抖，想要支撐起身體。
但眼下她卻覺得再撐不起一絲氣力。
心間仿若陷入死寂。
力從心起，心死則亡。
「為……什麼？」顫抖且虛弱的話音傳來。
文曲不理解。
眼前的人，明明是她的師尊啊。
她付出的一切都是為了救出自己的師父。
數萬年的孤獨與堅守沒有將她摧垮，她的堅定一如既往。
但眼前的這一幕，徹底將文曲擊潰。
白玉蟾輕聲開口。
「多謝你的幫助，這份力量，省去了我不少時間。」
「為什麼！」
回應他的，是女子刺耳的尖叫與瘋狂的吶喊。
文曲無法接受。
她怎麼能接受呢？
不光是情感方面，數萬年的堅守破碎，近乎推翻了她一切的努力和……存在的價值。
白玉蟾笑了笑，目光從文曲身上移開，微微搖頭。
「看來有的事情，境界高也並非看的清。」白玉蟾自顧自的說道。
就如同人並非活得久，就能走的遠。
白玉蟾沒有殺她，而是自顧自朝著前方走去。
洞府之內，是一片昏暗，是他被陸採薇追殺，最終不得不封禁自身，棲身了無數年的『地牢』。
洞府之外，是一片光明。
腳步微微一頓，卻是被外力所阻。
白玉蟾眼眸微微低垂，淡漠的望著此刻趴在地上但卻死死抓住他衣角的文曲。
「為什麼……」
文曲想要一個回答。
而白玉蟾眼中有著思索。
文曲對他而言，並無任何價值，他也不會和對方上演師徒情深的戲碼，這不過是此前那真正的『白玉蟾』所造出來的一個意外罷了。
當然，眼下他才是真正的白玉蟾，因為沒有第二個了。
而文曲又看不清這一切，執念與心中的堅守讓她做成了這一切，但卻也摧毀了她。
無趣。
可悲。
白玉蟾簡短思索之後，便得出了最好的結論。
「與其心中痛苦掙紮，不如一死了之，既然如此……」
腳尖輕提，女子身形被重重擊飛在洞窟石壁上，隨之，白玉蟾起身上前，大手猛然壓下。
身後有【幽靈】浮現，大手隨之壓下。
「送你解脫罷。」白玉蟾輕嘆道。
噌……
那聲呼嘯自遠而近，才至耳邊，可劍鋒便已經插入了一旁的石壁。
其速已然超越聲音。
【幽靈】的身影被粉碎。
白玉蟾收回已然被劍鋒劃破的手掌，先是沉默不語，但隨後露出笑意望向身前。
長劍自石壁中脫離迴旋，被女子握在手中，隨後橫欄在自己與文曲身前。
陸採薇的身形不算高大，氣息也不算淩冽。
但在很久很久以前，便是這女子將其在這蓬萊之上差點殺死，以至於他不得不強行封禁自身躲避，並劃分陣法隔絕島嶼。
但，那是以前了！
此前的白玉蟾力量耗盡，詭異對這女子也無效，自然不敵。
而現在。
「你覺得你還能勝我？」
白玉蟾話音激盪，神通光彩直接在這方寸之地猛然綻放。
無痕劍意脫胎於破劍式，但卻陰差陽錯的能破除世間一切詭異，但對於神通，效果並不算好。
狹隘的洞窟在這一刻瞬間化為齏粉，連帶著山體發出悲鳴，開始崩殂，無數飛鳥靈獸此刻紛紛逃竄。
煙塵之中，劍光激盪，神通相交，在這場神通的碰撞中，陸採薇不可免的落入了下風。
三丈，二丈，一丈。
劍鋒所指的距離一點一點被突破。
方寸之間，白玉蟾腳踏雷霆，目光淡漠，大手壓下。
但他的心間卻是產生一絲疑慮。
明明是極為危機的關頭，可為何眼前的女子眼中毫無懼意？
但隨即，伸出的手掌微微一頓，白玉蟾猛然轉頭，但那一道身影卻已經在空中幾段踩踏躍至他眼前。
身軀被猛然撞飛，直直洞穿山體。
眼瞳之中閃爍著猩紅的光芒，卻是葉無憂正好趕來。
此前慢陸採薇一步，並非他所願，而是陸採薇的速度太快了，她的快劍世間無人能敵。
而眼下。
葉無憂並未停手，隻是目中有些古怪的看了一眼被陸採薇護在身旁人事不省的文曲，隨後將手中那鐲子直接朝對方身上一丟。
他的身形直接追擊而去。
身形倒退飛出的白玉蟾此刻目光鎖定了前方，看見葉無憂，目光依舊淡漠中有著些許疑惑，隨後在腦海內檢索這著此人的信息。
可葉無憂並未留給他任何時間。
眼下已經恢復了全部境界的他，出手再無保留。
起手便是一式【焚天】。
【幽靈】的身軀此刻在他身後展開，高達百丈，伸出六臂，天空之中的火焰宛如被幽藍色的巨人托舉而起，隨後猛然砸下。
而那【焚天】的火焰，也並非單獨以神通所化。
漆黑的火焰覆蓋了天際。
【泯滅】
沒有結束。
葉無憂身形激盪而出，自高空蓄勢直直落下，裹挾著此刻的泯滅一同，朝著白玉蟾猛然一踏。
大地層層撕裂，那無盡霞光被氣浪給生生散去，蓬萊之外的海水在這一刻盡數倒卷。
偌大的深坑凹陷之中，沒有任何生機，隻餘兩道身影。
白玉蟾眼中滿是陰霾，雙臂橫在身前，死死的架住葉無憂的身形。
他身上傷勢累累，但氣息仍是強悍。
並且一點一點，愈來愈強。
白色的鱗片覆蓋上了他的身軀，蔓延到了他的臉頰，雙臂生出鋒銳的骨刺，額頭之上有如龍長角衍生而出，身軀也在這一刻變得截然不同。
【無人相】
形式一瞬間反轉。
深坑之內發出沉悶的爆響，煙塵之中隻見葉無憂身形倒卷飛掠，白玉蟾則是起身追上。
其速飛快，轉瞬間接近葉無憂，他深吸一口氣，胸膛高高鼓起，隨即一拳遞出。
巨大的轟鳴帶著氣浪，滌盪了一切。
依稀可見黑色鴉羽飄蕩。
白玉蟾眼中有著愕然，但隨即他明白了一切。
腦海中的記憶給了他答案。
【無人相】
黑色的甲冑浮現在葉無憂身上，漆黑的羽翼展開，那鋒銳的利爪此刻死死抓住了他的拳頭，並且撕破了他的手臂。
他的身軀更為高大與龐然，灰白甲面之上，猩紅的瞳孔正靜靜凝望著白玉蟾。
猩紅的瞳孔之中帶著某種情緒。
那是殺意。
他的殺意並不強烈。
但卻無比純粹。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