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聞她直述內心的,褚時鈺心頭稍稍放鬆了些,只要她認可他的作為就好。
至於她的報復心?他不覺得算什麼陰暗,只嘆息自己沒找到機會幫她解恨…
「你那賭鬼生父的現狀,不是合你心意的嗎?為何說…『再也無法實現的復仇』?」褚時鈺一時不明白她在說什麼。
他想過是否暗下些狠手,讓渣爹得到應受的教訓,畢竟渣爹險些讓柳如思落入悲慘的命運……
但後來他便隱約意識到了,對於只有物慾的渣爹,吃不飽、穿不暖、疲累困苦永無出頭之日,活著的每一日都是痛苦,卻又將將能在世上苟延殘喘——便是柳如思的報復。
尺度是她親手掌握好的,多幾分會使小叔憐憫同情,少幾分就不夠痛快。
「對於柳翠的生父,這樣就夠了…」
杏目微垂,而後微微側過臉,看向那雙總是含滿濃情的瑞鳳眼,柔和的聲音帶著笑意:「關於柳如思的來歷,你應當猜想過吧?」
褚時鈺頓時愣住!心臟像擂鼓般跳動起來!
「我在你面前暴露了很多異常,而你機敏過人,卻好似從未察覺到一般,對我的異樣視若平常…」
看見俊臉上呆愣的模樣,嫵媚臉上的笑意越發的柔軟:「或許,你還默默的幫我掩護過,我未交付給你的秘密。」
從天而降的驚喜!太過強烈!以至於褚時鈺竟不知所措起來!
低沉的聲音磕巴著回應:「我不想讓你感覺到壓力……我希望你是願意的…再主動告訴我…」
「謝謝。」
輕吻落在帶著涼意的唇上,是她放下偽裝的感激…蜻蜓點水,女子便慵懶著姿態依在男人的肩上。
「以往不提,其實不光是自我保護的警惕……早在剛到京城的皇宮家宴上,我便確信了,你不會傷害我的…」柳如思說著也回想起至今的種種…
褚時鈺在宮宴上宣告她的存在,更是表明了他不計代價的保護態度…之後,他便身體力行的屏蔽了異性的接近,陰私勾當更是統統被阻在褚時鈺的守護之外。
京城那麼多或傾慕褚時鈺的女子,追求權勢、名利、感情的都有,怎麼會只有一個沈玉琴有惡意?
若不是沈玉琴厚著臉皮去恭賀喬遷,怕是連那次荒謬可笑的『下藥』,她都不會經歷。
而方秋、長寧都是心思簡單直爽,不會用陰險手段的人,而後經過他觀察確認,才被允許接近她的。
「所以…你對我在接風宴上說的話,是有觸動的是嗎?!之後你喚秦烈亡夫,就是那時開始內心鬆動了?對嗎?」
褚時鈺激動著!不僅是因那時的困惑得到了解答!更是因為,他的所作所為,並非是被她全盤否定的!
「應該是吧……但人的感情和理性並不一致,而感情總是需要時間來醒悟,所以我按照既定的計劃,拆了你的台。」
柳如思輕笑著道歉:「不好意思。」
「哼…」
褚時鈺輕哼了一聲以示委屈,內心卻是暗爽,他只覺得是因禍得福,原本預期俗念要隱忍到彼此認定才能滿足,沒想到借著懲罰的吻,就破開了堅冰…
他大約知道,一次次親吻和碰觸,使她越發的無法克制,對他的感覺也日益增長。
「那,你為何現在…提起你的來歷?」
褚時鈺猛跳的心臟平緩了一些,卻又有些緊張,想知道她的來歷,可也有些害怕……那個她來自的未知世界,有她怎樣的故事?
「因為…前世的事,說起來就像顧影自憐…」
柳如思有些嘲諷的輕呵了聲:「不要向人傾訴自己的痛苦,是前世,我十二歲時明白的道理。」
「那些決定人生的苦難,有人同情也無濟於事。更可怕的是,訴說出的苦,會成為被嘲笑、攻擊的弱點……不如什麼都不說,別人還會因你高傲的表現,而謹慎幾分。」
心疼已然占據胸口,褚時鈺微張了嘴,卻不知該怎麼安慰…
他自己也體悟過的,皇宮中痛苦童年的開始,他也是訴苦過的,可得到的是譏諷和變本加厲。反應最友善的是小吉子,但也只是一句,語氣中透露著不耐煩的:『奴才也沒法子啊…』
「不過,我這一世又明白了一件事,如果有能信任的人,傾訴一下,心裡會輕鬆許多。」
戴著狐絨手套的小手隨意摸索著,發出有力心跳的胸膛讓人很安心。
「近日在為了我的醫學事業而努力,發生的這些,讓我想起了,我幾乎遺忘的一些初衷……」
杏目又看向高懸的明月,皎潔的月光,似乎和另一片時空的光陰並無區別。
「西北大漠的冬夜很適合用來傷感……我心頭的惆悵太滿了,而你恰好在…」
褚時鈺知道她情緒低落,也意識到,即便她信任他,做了這麼多鋪墊,前世的過往她還是有口難言…
心揪成一團,只得溫柔的呢喃,鼓勵她開口:「不管是什麼,都可以告訴我…你知道,我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我只在乎你的感受。」
「嗯…」一聲應和,便已染了哭腔…
「前世…我父母在我十歲的時候離婚了…也就是現在的和離…」
淚水又順著過往的敘述落下,柳如思知道自己愛哭,可哭泣影響了她的訴說…
幸而這一世的傾聽者,總是這麼耐心,即便她訴說得顛三倒四,即便她不時囉嗦的解釋不同的時代背景……抱著她的人也只是撫摸著她的臉頰,示意他在聽。
「母親再次結婚後…又生了個女兒…比我小十三歲…」
「我十六歲的暑假,無處可去,去求她收留…被拒絕了…」
「她說,她的女兒…有先天性心臟病,她為了救她的女兒,幾乎傾家蕩產…她說,她們一家人縮在小小的出租屋裡,哪有我的容身之處…」
斷續的哭腔,突然平息了一些,杏目暗沉著看向月光:「自那起,我就萌生了學醫的念頭,我想成為一名優秀的醫師。」
「你想…弄死她新生的女兒?」褚時鈺猜測道,若是他,大概會這麼做吧。
柳如思破涕為笑,搖了搖頭,輕聲道:「那個小女孩沒做錯什麼,做錯的是我母親…」
「就算那個小女孩死去,會讓我母親傷心欲絕,可又能讓我好過幾分呢?看見她的傷心欲絕,恐怕會讓我更為她的偏心而痛苦……」
「何況,她不配讓我玷污,甚至毀掉自己的人生!」
嫵媚的眉眼似乎都扭曲了幾分,內心深處的妄想宣洩而出:「我想要她求我!比那天我求她收留更加卑微!我要她後悔將我拒之門外!」
「然後,我再像她拒絕我一樣,拒絕她!」
褚時鈺恍然…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是柳如思報復的根本。
可沉寂幾息,杏目中的淚更加洶湧的傾泄而出…
「但是…我很快就發現…妄想就是個妄想…」
「心外科往往是男醫生居多,我想要出人頭地都艱難…就算我能乘風破浪…她的女兒…也根本撐不到,我成為心臟外科醫生的時候…」
「一切現實,都在清晰的表明,我內心的妄想,和奇蹟沒有區別…」
褚時鈺心口悶痛著,只得手忙腳亂的替她擦去淚水,徒勞的撫摸她的臉頰,希望能使她舒服哪怕一點點…
「可即便知道那接近於妄想,我也沒有放棄!我更加爭分奪秒的學習,成功考上了心外最好的大學!我依然在朝著那個妄想進發!」
「我一度覺得,努力是有用的!我得到過心外權威教授的表揚!她新生的女兒也還活著!」
被寒風吹得蒼白的臉忽而狀若癲狂!發出尖銳的不甘哀鳴!
「可是,我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