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人生無根蒂 2
這日小雨，風廣陵一個人出去了，鹿九坐在窗口吃午飯。
忽然鹿九心下一陣強烈不安，身上發緊，汗毛直豎。她心知不對，立刻就地結界，結界的範圍就是她住的這間客房。剛結完，鹿九就看見窗外有個滿臉褶皺佝僂著腰，拄著個鬼頭拐杖的老人牽著個小孩從窗外走來。
這間房可是在三樓，能在三樓窗外憑空走路的不是妖精就是鬼怪。
那老人走到鹿九的窗口，抬起鬼頭拐杖沖窗戶打過來。卻因結界護著的緣故，老人被結界彈的後退了幾步，惡狠狠的盯著窗內的鹿九。那個被牽著的小孩忽然臉上泛青變得猙獰，一張嘴流著發綠的哈喇子，呲著牙沖鹿九作撕咬狀。
鹿九心狂跳，以她現在的修為，若不是會結界，這下自己就被那一老一小索了命去。
那倆鬼進不來，陰沉沉盯了鹿九一會兒，轉頭消失了。
鹿九心頭的那股不安也隨即消失。
世界又恢復平靜。外面的雨停了。
忽然一個人從窗台跳進來，鹿九嚇一跳，看到是風廣陵，脫口罵道： 「你有病啊，好好的門不走偏要跳窗。」
風廣陵見她一副受驚嚇的模樣，先安撫：「我的錯！是我冒失了。」然後四下看了看，道：「是不是出什麼事了？」
鹿九如實說了一遍剛才的遭遇。
風廣陵思索片刻，道：「我今日在城裡逛了圈，發現此地陰氣不小，整個城有一半籠罩在黑氣中。」
「怎麼回事？」鹿九瞪大眼。
「不是魔氣，不像妖氣，應是鬼氣。」風廣陵緩緩道，「我們有活兒了!」
除作祟的妖邪鬼怪，是他們修行者的職責，遇到了豈有袖手旁觀之理。
二人收拾一番，下樓去。
要說收拾也就是鹿九一人收拾，嘰里咕嚕念了幾個護身咒，用那在逸仙派學的小本事畫了幾個蹩腳的符咒，貼在胸前背後兩個，懷裡還揣著好幾個。
前生的鹿九沒學過符咒，他們家修習法門不教這些，以修心為要。在逸仙派待了幾個月，符咒有沒有用還不知道呢。
二人出門往東走，雖是雨停雲收，但這座城頭頂上總像有陰雲遮日，街上的行人步履沉重仿佛腳有千斤重，雖是活人，生氣卻不旺。
是什麼壓制住了人的生氣？
「此地陰氣過重，人氣被壓制，陰盛陽衰之相。」風廣陵看著街上暮氣沉沉的行人道。
「難道這裡大規模死過人？」鹿九道。
「越往東陰氣越盛，我們過去看看。」
風廣陵和鹿九往東走，大約一盞茶的功夫，發現一座破敗小廟。
鹿九看了眼小廟，身上打了個寒顫。
「這廟頂上好濃的黑氣。」風廣陵道。
以鹿九目前的修為看不見那黑氣，但她也能敏銳覺察這廟不對勁。
說不出來的陰寒之氣直透心底。
二人走進破廟，廟院裡雜草叢生，推了推屋門，那老舊的門發出刺耳的「吱悠」聲，撲鼻而來的霉氣嗆人一臉。
鹿九推開門，被塵土霉氣嗆的咳了兩聲，見屋子裡蛛絲繚繞，沒敢冒失的往前走，縮迴風廣陵身後。
風廣陵走進去抬手撣了撣塵土與蛛絲，這屋裡沒有神像，三面牆擺著密密麻麻的罈子。
風廣陵剛拿起一個來想細看看，忽聽一個小孩兒「嘻嘻」的笑聲，忙轉頭去找。卻見一個人影兒從門外閃過，風鹿二人趕緊追出去，見一個穿著紅綢衣的五六歲的小孩躲在院中一棵樹後盯著他們倆。
「你是哪兒來的小孩兒？」鹿九出聲問。
那孩子「嘻嘻」笑了聲轉身跑開。
風鹿二人剛想追，大門「吱吖」一聲被人打開，走進來一個佝僂著腰的瘦老頭。
就這一會兒的功夫，鹿九就尋不著那小孩兒的身影，彷如憑空消失。
老頭兒見了風鹿二人怔了怔，然後弓著腰走到院中，聲音蒼老：「二位是什麼人？來此作甚？」
「請問老先生是此處主人嗎？」風廣陵賠笑道，「我二人初來營州城，閒來瞎逛見這兒有座廟就想進來拜拜。可沒見有神像，此廟供的是誰？」
那老頭在院中彎腰拔了幾顆草，道：「這地方不吉利，別沾了一身晦氣，晚上做噩夢。」
「這是什麼地方？頭一次聽說廟還有不吉利的。」風廣陵道。
老頭兒道：「這廟，叫黃口廟，可不是給人拜的。我是這個廟的看廟人，偶爾來打掃打掃衛生，修修補補破牆爛瓦。」
「喂，你是自己來的還是有同伴啊？」鹿九忽然插言。
「你……打掃衛生還行，修補破牆爛瓦你這把年紀還行嗎？」鹿九上下打量著老頭兒，臉上露出不信的神色。
老頭兒咳咳一陣，大喘了口氣兒，道：「你個丫頭忒也瞧不起老年人，我……我咳咳……」
「老伯您別跟她小丫頭一般計較，」風廣陵趕緊瞪了一眼鹿九，道，「你個丫頭怎麼跟長輩說話呢？尊老愛幼不知道嗎？嘴裡沒個輕重大小的！」
鹿九撇了撇嘴往旁邊走遠幾步。
這會兒老頭也咳完，慢吞吞道：「黃口廟本地人嫌不吉利，沒人願意來。我再不管，就真的荒廢了！」
老頭兒說他也好一陣子沒來了，最近入冬，草枯葉黃，今天得空來除除草。
「敢問老人家，什麼叫黃口廟？」風廣陵問道。
老頭兒個子矮小，比風廣陵矮太多，他卻不是抬頭看風廣陵，而是脖頸未動，上翻了翻眼睛瞧著他二人，那樣子頗有點古怪。
老人翻眼瞧著他倆，嘴角彎了彎，皮笑肉不笑道：「黃口小兒那個黃口。」
老人說這個黃口廟是專收容未滿十歲的死孩子屍體的。民間許多地方認為，太小就夭折的孩子，不能用棺木入殮，不能葬在祖墳，也不能起墳頭，更不能被祭祀。
好多人家孩子死了只能隨手一埋或拋屍荒野，用薄木做個盒子把屍體放進去埋起來的就算是厚葬。
據說之前有個心善的修道之士覺得這樣對待孩童太不應該，小孩生前沒能享世間福，死後還要如此潦草處理，多讓人心疼。
於是他專門建一座黃口廟，用來替失去孩子的父母處理小孩的後事。
當然，這個處理方式也是在不與民間習俗相悖的基礎上。
比方說，民間說小孩死了不能用棺木，那就不用棺木，這位修士用陶罐、瓷壇裝屍體。還專門弄一間屋子，時不時念經咒超度一番。
這位修士的舉動讓那些意外喪子的父母很感激，善名傳滿城。後來再有小孩死了，父母第一時間就把屍體送來黃口廟，漸漸的幾年下來，黃口廟裡就有了這許多罐子。
老人當年還是個青年，被心善的修士打動，自動來幫著做點力所能及的事。後來那修士不知遇到了什麼意外，竟是被雷劈死在一個雨夜。
被人發現時，身體基本已成焦炭。
城裡百姓均覺這位修士定是收容孩童屍體又無償超度，幫了太多孩童的亡靈，以致違背天道亂了規矩，於是上天降罪……
百姓們出錢葬了修士，但也沒人敢接手這黃口廟繼續收容孩童屍體，這廟就日漸破敗。
又過了二三十年，當年的很多老人都不在人世，當年的青年也都老了，沒幾個人還記得黃口廟是怎麼回事，只知道黃口廟裡有不少屍體，覺得很不吉利，好些人甚至繞著走。
也就只有這個老頭兒每年來幾趟除除草掃掃地。
鹿九和風廣陵回客棧的路上，鹿九道：「你信那個老人說的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