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羽抱臂望著那眉眼口鼻破壞的不可辨的屍骨,道:「叫岑懷刑和肖錦帶傢伙什兒來吧。」
不到十分鐘,肖法醫就踩著恨天高的高跟鞋,提著工具箱跨過了警戒線。隔了五分鐘,岑懷刑也趕到現場,一抬頭,一蹦三尺高:「媽呀!」
他從沒見過肖錦化妝。
那感覺,就像從小到大看習慣的臉被人給突然換掉了,即便再漂亮也像活見鬼。
「其實挺好看的。」岑懷刑意識到自己失態了,忙補夸一句,而後又道,「哎,你怎麼來得這麼快?」
「正好在附近相親。」
肖錦戴上手套,清冷的聲音迴蕩在面目全非黏糊糊的屍體旁,顯得有點兒陰森森。
「相親?!」岑懷刑張口結舌,就像遭遇了比高墜屍更恐怖的事,「結果……咋樣了?」
「師哥,你很急嗎?」肖錦不耐煩道,「這屍體摔得不成樣子,我就是坐火箭也不可能這麼快出現場報告啊。」
蘇羽嘆了口氣,道:「他是問你,相親結果咋樣。」
有時候,蘇支隊長也真服了他這倆寶貝法醫奇怪的默契——互相永遠聊不到點兒上,可干起活來又配合得天衣無縫。
「不怎麼樣,碰上個富二代,叫陸權。」
肖錦將那屍體臉上凌亂猙獰的皮肉簡單復位,大概整理出了一個中年婦女的模樣,意興闌珊地道。
蘇羽眯了眯眼睛,不再吭聲。
肖銳提過之後,他一直在暗中調查陸家,可至今沒發現任何蛛絲馬跡。
回到局裡,蘇羽跟肖錦到解剖室,抽了個沒人的空當,將人拉到一旁,叮囑道:「別跟陸權走太近,就算喜歡也不行。」
「我不喜歡他。」肖錦奇怪地瞥了他一眼,「除非他死了,躺在這兒讓我解剖那時候。」
「那就好。」蘇羽點點頭,又道,「還有一件事——」
「蘇隊,有什麼話,麻煩您一次性問完。車尾藏屍案那倆剛弄了一半,這又來個高墜,我沒閒工夫陪您聊天兒。」
清冷的女子砰地關上冷櫃,把身上難得浮出的一絲人情味也一併關閉。
他們之間,終究隔著肖銳,她沒辦法裝作若無其事,視而不見。
「你為什麼要違規在犯罪嫌疑人面前聲稱瑤瑤懷孕?」蘇羽道。
「行啊。」肖錦輕笑,「我還以為你脫下軍裝就懈怠了,沒想到還跟從前一樣敏銳。」
疏離歸疏離,但連她也不得不佩服蘇羽對工作認真負責的態度和洞察人心的能力。
「肖錦,你不是個衝動的人,為什麼要這麼做?」
「別用那種眼光看著我,我不是你嫌犯。」美麗的法醫盯著他,冷冷地道,「——蘇羽,你相信有地獄嗎?」
「我還以為,你打死都不會對這些東西感興趣。」蘇羽道。
「我也以為不會。」肖錦道,「可我現在希望那些東西存在——我要讓閻王爺知道,那畜生殺妻滅子,喪盡天良,人間的死刑太便宜他了。我要讓他遭報應,讓他入十八層地獄。」
「你這是違反紀律,一旦查實,會在檔案上留下抹不去的污點,不值得。」
「我不在乎。」肖錦道,「蘇羽,小銳已經沒了。他沒了,你以為我還在乎自己嗎?」
死亡觸發的混亂如同核爆。那個人、那個名字,就像一支箭,輕易穿透所有原則,扎進心裡。
「我在乎。」蘇羽抬眸,靜靜地道,「肖銳也會在乎的。」
那張年輕的臉龐上,有著跟死亡相抗衡的穩定,跟混亂相拒斥的清醒。
不論蘇羽以後會不會遭報應、下地獄,肖錦都不得不承認,他是個鐵骨錚錚的人:「我雖然討厭你,可你確實當得起這個支隊長。或許是經歷過生死的緣故,你能夠始終客觀、公正地看待這個世界的是非對錯,而不囿於個人喜好——你這份定力和格局,我沒有,小銳和師哥也沒有。這不是誰都能有的。」
「那可能是因為,我見過地獄。」
蘇羽微不可察地皺皺眉,掩飾一閃而過的悽惶。
「蘇羽啊,挺好的——你要成家了,挺好的!小銳如果知道,也一定會替你高興的。」
肖錦放輕了聲音,安撫似的。
他們認識得太久了,久到無論再怎麼隱藏也會被對方輕易察覺到異樣。雖然,肖銳叫蘇羽一聲哥,但實際上兩人年紀差不多,她其實也一直把蘇羽當弟弟看。
就因為看得親,所以才這麼恨。
「肖錦姐,我對不起小銳,也對不起你。」蘇羽站得很直,身體幾乎僵掉,嘴裡微微發苦。
「其實,如果你覺得抱歉,說一句對不起就可以了。」肖錦道,「我接受。」
「可這不是一句對不起就能了結的事。」
「那你想怎麼了結?拿命嗎?然後,再託夢跟挽纓說對不起?!」清麗的女子忽地嚴肅起來,「蘇羽,別再讓我聽到你這種荒謬的想法。」
一條命有多重,沒有人比一名法醫更清楚。頭顱、軀幹、四肢、臟器……每項都有特定的重量。可肖銳只剩半個。缺這麼多,怕是連魂兒都是殘的。
這份虧欠,吃掉了眼前這個年輕人關於此生的全部想像,只剩折磨。
他認命了。
可偏偏冒出來一個女孩子,就這麼一路打著滾兒、撒著嬌,蹦蹦跳跳地灑著小星星撲進了他心裡,再也沒出來。
「對了,你約會挑那麼個亂糟糟的地兒想幹嘛啊?」肖錦又想起什麼,責備道,「你覺得,挽纓是那種喝喝小酒、拉拉小手、上上小床的女孩子嗎?」
那個洋娃娃一樣的女孩子,是用緞帶、蜜糖和慕斯蛋糕堆疊起來的。但這不意味著她什麼都不懂,可以被隨便對待。
「姐,我不是,我沒有!」蘇羽想起酒吧的事,氣得忍不住笑出來,「我還沒找她算帳呢!」
他愛的那個女孩子,是這世上最奇怪的女孩子。
一直以來,他都知道,她心裡有個人。每一次,她目光投向他,都不是在看他,而是透過他看著什麼人。
這換成哪個男人都挺沒面子的,可也沒辦法。
但是,她利用他的皮囊也就罷了,居然還利用他的職權——膽兒也太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