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熠，哀帝十年，大雪。
陸侯撾登聞鼓，狀告熠北軍統帥龍鈺借師徒之名勾引公主挽纓，以平民之身謀駙馬之位。
龍鈺死後，熠北軍反了，公主挽纓被逼上城樓。
「我就不明白了，你師父他到底圖你什麼？」
陸侯是父皇最信任的人，而小侯爺是她從小到大的玩伴。
曾經，她以為拉鉤上吊就是牢靠的，把自己對龍鈺的心思一股腦兒全告訴了他。
「你生性放蕩，不辨忠奸，一時不痛快，便十年情分毫不顧惜，騎著馬就回了皇城。當你哭著跑出涼州城那一刻，熠北軍上下都勸他起兵。可他覺得虧欠你，寧可死——殿下，你知道嗎？他是被凌遲處死的，一刀一刀地，剮了一千遍，疼得他滿口牙都咬碎了，連劊子手都看不下去，換了好幾個。後來，他動不了了，再沒力氣吭一聲。你父皇問，後悔嗎？他搖頭……他還搖頭——這樣的人都被你們父女害死了，大熠不亡才怪呢。」
「師父……」挽纓覺得心裡有什麼東西碎掉了，後腦有根血管「嘭」地一下子爆了，在眼底染上一片血紅。
夕陽下，赤色的幡旗被高風吹胖，她衝到埡口處，一躍而下。
後來，師父沒記恨她，送給她一枚金羽，要她開心一點兒，好好活。
可她還是下地獄，做了一個孤魂野鬼。
殘害忠良是要遭報應的。
「陰司判官插手活人事務，或多或少都會引發一些社情不良反應。這不，我剛出手你母親就死了。再繼續恐怕還得死人，就亂套了。」挽纓道。
人力有時而窮，瑤瑤聽明白了，苦笑一下，道：「大人，我是不是太傻了？都已經死了，還放不下活著的事兒。」
「你不傻。」突然，蘇羽道，「半醒酒吧的事我來管——只要我活著，我管到底。」
「你管不了。」挽纓急道。
陸家是他的克星，一千年前，他就是被他們害死的。
這種事不能再發生了。
「小丫頭，我的憤怒不亞於你。」蘇羽皺眉，「但凡法律開個口子，我會把天底下那些畜生都一刀一刀活剮了。」
那雙桀驁的眉目里，藏著一種極為震撼的東西，烈如火，硬如刀，卻又脆弱如琉璃。
心有不平的人才會這樣。
「你知道你會面對什麼嗎？」挽纓道。
「還能有什麼，大不了一死唄——就算我死了，管不了了，還有師哥、肖錦、陶直……還有分局三百一十三名幹警，他們都會管的。」
一個視國家利益為終身信仰的人，無論皮肉多接地氣、多江湖，骨子裡盛的永遠都是不可撼動的是非觀和屏蔽僥倖的對與錯。那身深沉的藍制服下，血里燒著火，煉出一副錚錚鐵骨，守著家家戶戶窗台前的明月。
「瑤瑤，走吧。」挽纓道，「下一世，好好活。」
「大人，下一世如果我漂亮一點、有錢一點、讓別人喜歡多一點，是不是就不會遇到這種事了？」
這輩子到頭來，空空如也，笑話一場。
「可自古美人都薄命——妺喜，褒姒，楊妃……還有龍城的傳說里那女徒弟，沒一個能得善終。」挽纓翻翻眼睛，道，「沒辦法，月老那老頭兒年紀大了，眼瞎。」
「嘶——這樣罵你同事，人家聽不到嗎？」
蘇羽試圖阻攔這任性的小姑娘。
「咋了？有本事來揍我呀。」
挽纓呲著鼻子，沖他做了個不知悔改的鬼臉。
「瑤瑤，別怕。下一世如果還想嫁人，也是可以的。」
蘇羽走到遲遲不敢跨過子午界的女孩子身邊，溫和地道。
「可我燒成這樣子……丑。」
沒有一個綠鬢朱顏的女孩子能接受自己成為一具炭化皴裂的屍體。
血肉燒盡了，魂靈仍隱隱作痛。
這對她刺激太大了，連下輩子的怕都算上還嫌不夠。
蘇羽摘下一朵芍藥，別入她發間：「瑤瑤好看，今生戴花，來世漂亮。」
「什麼？」
瑟縮的女孩子有些不信自己的耳朵。
這時候，蘇羽剛從戰場下來，身上還帶著肅殺氣，目光總不經意間透出一股懾人的冷峻，就像一把刀，又寒又亮。
這樣的人，怎麼會這麼細膩呢？
「這是雲州話，一句祝福女兒家的俗語，很靈的。」蘇羽察覺到她的驚異，淺淺笑了一下，「瑤瑤，其實一份好的感情可以幫助我們成長，讓我們確立自己的價值，發現跟世界的連接原來並不可怕。但是，如果有人催促你或嫌你太挑剔，你也要知道，你有權利這樣做。」
「我記住了。」女孩子輕輕一笑，縹緲的身影令如花笑靨平添嫵媚，悄聲道，「蘇警官，您就是大人的至愛之人吧？」
「我……」
蘇羽心頭微微一動，忍不住看了一眼挽纓。
遇見她以前，他半生孤寂，沒有任何弱點——父母早逝，親故淡薄，沒有軟肋、威脅，他就像個獨行俠，可以這樣一個人走到死。
可她說，蘇羽，你受苦了。
從沒有人對他說過這樣的話。在他剛剛清醒那一刻，她趁虛而入，誘捕了他，瓢潑的淚水哭濕了他衣領和胸膛，哭得他整顆心都濕漉漉的。
一個女孩子怎麼會這麼美呢？他被她迷得神魂顛倒，簡直無法自拔。有那麼一瞬間，真想什麼都不顧地應下來。
可理智告訴他，不行。
「我配不上她。」蘇羽搖搖頭，簡單道。
快要消失在子午界的女孩子又笑了起來：「一個人這麼說的時候，其實已經動心了。蘇警官，你動心了。」
送走瑤瑤後，挽纓將結界抹掉。她做這一切的時候，蘇羽始終站在一旁，一聲不吭，臉色慘白地叫人發怵。
「你怎麼了？」她將他轉過來，小心翼翼地上下查看，就像呵護她心愛的布娃娃，「是不是傷口又疼了？」
蘇羽按住她的手，似乎下了極大決心，一字一句地道：「挽纓，你看清楚，我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