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纓,你之前說,崔珏是用什麼東西把我送回來的?」忽然,蘇羽道。
挽纓眨眨眼 ,道:「通行令。那東西能通陰陽,逆時空,是酆都大帝特賜陰律司的信物。天上地下,只此一件,由歷代陰律司長官保管,以備不時之需。」
「通陰陽,逆時空?」蘇羽眯著眼睛想了想,「它也能把人送回過去嗎?」
挽纓點點頭:「當然可以。但沒人試過,因為太危險了。」
「你能不能再帶我下去一趟?」
她擔心地量了他一眼:「你是想去子午界看陶直?這太折騰了,你身體吃得消嗎?」
「怎麼,你擔心我死底下?」身旁人望著她,輕笑,「放心,我撐得住。」
陰律司鬼火再明,崔珏一看是他倆,忍不住冷笑道:「蘇警官,又到我這兒吵架來了?」
「崔珏,我想知道,在不違法的情況下,有什麼辦法除掉陸森——什麼辦法都可以。」
他道。
「支隊長,您當我是有求必應神嗎?」崔珏翻翻眼皮,「你們沒招兒,地府也沒招兒啊。」
「大人非要我三顧茅廬,才肯亮本事麼?」蘇羽挑眉,道,「你掌領陰律司一千年,殺一人以正綱紀,有何難?」
「酆都有酆都的規矩,判官不救世。」崔珏道,「地府不能為了一個陸森打破陰陽兩界的平衡,這責任本官擔不了。」
「因為怕擔責任,所以手中有劍,不敢用?堂堂靈官這麼慫?!——挽纓,給他看!」
生死簿徐徐展開,子午界上,一個老邁的背影跨了過去。
「那是誰?」
「陳勇。」
蘇羽道。
崔珏眯了眯眼,覺得這名字有點耳熟,可一時又想不起哪聽過。
「他是瑤瑤的公公,三天前,在雲州雇了一幫匪,劫持了逃到木康村的半醒酒吧老闆上了天台。那邊有個城中村,本來要蓋樓,可大樓建到一半塌了,砸死幾十個人,成了雲州最大的豆腐渣工程——這項目是陸氏集團的。」
「這幾十人怎麼不在生死簿上?」崔珏迅速翻查了一遍那年的案卷,空空如也。
「陸森拿神仙粉賄賂了黑白無常司,將那些無辜的亡魂扣下來,貼上符咒,供他運毒。」蘇羽道,「三天前——」
「三天前,陳勇把所有製毒販毒為禍人渣都逼進廢墟,一把火全燒死了。」挽纓接著道。
「縱火、劫掠、報復,皆大惡也。你竟赦他無罪?」崔珏愕然道。
「不是我赦他無罪,他本就無罪。」
她眼眸幽暗,如一泓深泉,無悲無喜。
一千年,故事比過去更慘烈。
「老爺子當過兵,參加過自衛反擊戰。那片土地,是他年輕時拿命保衛過的地方,沒想到兜兜轉轉半輩子,最終又回到那裡。」蘇羽道,「——我也該回我的地方去了。」
挽纓猛地轉頭,死死盯著他,似乎不認識了眼前人:「你不是來看陶直的嗎?」
「我想了很久,你說的對,這是亂世。」蘇羽垂眸,平靜地望著她,「亂世就是因為我們用正規途徑剷除不了陸森這種敗類。錢能買命,能修飾一切罪惡,無論我們搜集到多少證據、立多少案,總有人出來替他頂罪。即便地府也束手無策。可他並非無懈可擊——他既然活了一千年,那我就去千年前除掉他。這既不違法,也不為難。」
「可你不能搭上你自己。你知道千年前是什麼樣子嗎?你知道逆天而行的後果嗎?你萬一回不來怎麼辦?」
挽纓慌了神,死死抓著他,仿佛只要一撒手,人就沒了。
「如果我不試一試,還會有第二個陶直。」
「蘇羽,我找了你一千年,你卻一扭頭就丟下我跑回去了?!你這麼幹對得起我麼?」
「而且,還有一個問題——」崔珏出聲道,「你是凡人,逆轉時空必受天罰,按我陰律司規矩,死後將墮入神屍獄,日日受萬箭穿心之刑,生不如死。」
「那又怎麼樣?」桀驁的人不以為意地笑道,以手扯開衣襟,露出殘破凌亂的身體,「我現在不就是日日萬箭穿心、生不如死麼?」
啪嗒,一滴滾燙的淚落在幽冥之境陰冷暗沉的血地上,騰起一縷輕霧。
「蘇羽,我不知道……我竟然不知道!」那雙纖纖的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手,被幽冥罡風凍得通紅,掌心裡戰戰兢兢地裹著眼前人。
蘇羽合上衣襟,愧疚地道:「對不起,是不是挺可怕?」
她哽咽著,一句話都說不出了,只一個勁兒搖頭,愛憐地撫摸著這具剛強卻零落的軀體。
肖錦提醒過,說他有顧忌。她以為,自己能想像——槍林彈雨,九死一生,這副身軀絕不可能是完好無損的。
然而,她低估了九死一生的含義。
亡命之徒喪心病狂,當初,一個專案組四人,三死一傷,活下來那個又豈能輕輕鬆鬆活下來呢?烈火無情,他半邊身子留有一大片被燎烤過的痕跡,表層皮肉黏連變形,赫然裸露出下麵筋骨中凌亂猙獰的脈絡,有些地方已呈焦炭色。深灼入體的焰,連骨頭都燒黑了,即便再怎麼調理,恐怕也只能這樣,即便多少年也是苦楚難當。
「挽纓,我一定要殺了陸森——這裡的法律制裁不了他,但總有法律能制裁他。」他道。
而後,似乎怕她不肯放,語調又變得極輕極緩,乖哄道:「你不是說,我一千年前有權有勢有手段,連乞魚這樣的寵臣都敢殺麼?還有什麼不放心。」
她卻像是沒聽見,只抓著他,又哀又憐地輕聲問:「你是不是因為太疼了,才會答應得這麼爽快……」
她心愛的布娃娃在她看不見的地方,把自己糟蹋成了這個樣子。糟蹋得她都不想活了。
蘇羽微不可察地嘆了口氣,眉眼戀戀地勾勒著眼前人的容顏,眸中少了凜然色,溫柔許多,卻也憂愁許多。
這多情的女孩子,世間至柔之物也抵不過她眸間一滴清淚,叫百鍊鋼也要化繞指柔了。
「我知道,你一定會回來。」崔珏拿出通行令,將龍泉七殺劍擎給他,「——今日,物歸原主。」
蘇羽接過劍,想了一下:「我不能帶把槍過去嗎?」
「額……可以倒是可以。」崔珏想了想,表情有點兒勉強地應道,「但別太誇張,畢竟您回去不是為了打天下。」
「明白,我就帶自己隨身的配槍,以備不時之需。」蘇羽點點頭,道。
崔珏望著他,沉聲:「將軍,此去天高地遠,報國安邦,埋骨青山,你願不願?」
蘇羽:「願。」
自己的家國還是要自己守。不能凡事都指望老天爺,指望不上。
崔珏一揚手,通行令騰空而起,在頭頂劃出一個漂亮的光弧,散發出幽暗的藍色光芒,隨之幻化出一個罕見的陣符。
淡藍色的圖騰瀰漫開去,逐漸形成一個穹頂,柔柔地籠罩下來,輝映著溫暖的光芒,璀璨而磅礴。
「真美啊。」
蘇羽全程目睹這令人震撼的奇景,幾乎看入了迷。
「玉虬桀鷖,埃風上征。蒼梧來去,崑崙清濁……」崔珏的聲音一時遠又一時近,與往日不同,既縹緲又清晰。
「等等!」
突然,挽纓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