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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百里俏江南

2024-08-09 04:09:04 作者: 卸甲老卒
  伺候完十幾匹馬,李桃歌算是忙完了公事,踱步在營中,耳邊殺聲震天。

  李桃歌不驚不怪,慢悠悠來到校場。

  士卒正在操練,本來挺肅穆的場面,可看起來有些荒誕不羈,不僅服飾各式各樣,兵器也是五花八門,矛、斧、刀,劍,棍,棒,鐧,錘,舞起來眼花繚亂,有位大漢甚至舉著一根糞叉,面容嚴峻,動作兇猛,顯得極為兇悍,周圍三丈以內不敢站人。

  李桃歌走到汗流浹背的士卒面前,聽到一位男人喊道:「咱們邊軍,不同於別的廢物,吃喝嫖賭就能混銀子,啥時候打仗,啥時候玩命,老天爺都不知道,一旦敵軍殺過來,給你挖墳的空當都沒有。記住!是死是活,腦袋拎在自己手裡,想要在戰場上活命,冬練三九夏練三伏,一天都不能耽擱!不想讓媳婦當寡婦,兒子喊別人當爹,就得繃著一股勁!」

  「小傘,你那棍子往哪戳呢?幸虧不是槍,要不然前面的張老妖屁股就得多個洞!」

  「余瞎子,昨晚跑哪風流快活了?兩條腿比麵條還軟,給老子緊點!」

  「牛井,你!臥槽!以後你要麼換件兵器,要麼拾牛糞時別用這玩意,甩他娘老子一臉!」

  一邊吱哇亂叫一邊抹臉的這位叫做王寶,本是銳字營都統,後來得罪了鎮月將軍,貶為槍矛教頭,專門負責兵士操練。

  王寶入伍前是一名屠夫,脾氣臭的要命,手中沾滿血腥,即便如此,還是備受擁戴,用下面兵卒的話概括,那就是人狠,話糙,功夫俏,人稱鐵頭郎,整個鎮魂關,單打獨鬥能夠穩勝王寶一頭的,不到一手之數。

  正當王寶噁心犯難的時候,旁邊遞出一塊棉布,伴有心曠神怡的聲音,「王大人,練了這麼久,該歇歇了。」

  王寶胡亂接過,擦掉污漬,轉過頭,看到一張燦爛中帶有諂媚的笑臉,面部表情這才鬆快幾分,「小桃子,餵完馬了?」

  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李桃歌平時勤快嘴甜,人緣不錯,就連脾氣最臭的鐵頭郎,也從來沒有對他發過火。

  李桃歌呵呵笑道:「王大人,馬兒全吃飽了,待弟兄們有空,可以拉出去溜溜食。」

  王寶嗯了一聲,望著腦袋微垂的瘦弱少年,嫌棄道:「胳膊和腰太細了,沒力氣,上了戰場,絕對第一批倒下,要不要跟他們一起練練?省的以後還要替你收屍。」

  王寶是出了名的驢脾氣,一旦出口,往往是髒話滿天飛,極少去關懷下屬。

  李桃歌受寵若驚,急忙道:「小人餵馬還行,舞刀弄槍實在沒有天分,再說我身子輕賤,稍微碰一下就得躺到床上休養,病了不打緊,大人們的馬,可就沒人管了。」

  王寶點點頭,悶聲道:「你說得到也在理,軍中講究各司其職,壓糧的壓糧,餵馬的餵馬,擂鼓的擂鼓,誰有誰的活,硬逼著廚子去唱戲,那可就亂了套了。」

  李桃歌拱拱手,含笑道:「王大人,小的先告退了。」

  「等下!」

  王寶大吼一聲,從懷裡掏出一本書籍,甩到李桃歌懷裡,悶聲道:「這是一本刀譜,回去好好琢磨,真要是開仗,蠻子們可不管你是餵馬的還是放羊的,一律殺無赦!咱爺們可不能伸著脖子等死,即便打不過,總得咬他一口肉下來。秦父子曾經來到西疆,做過一首詩,舉頭西北浮雲,倚天萬里須長劍,秦夫子的話總沒錯,你要牢記於心。」

  秦夫子是儒家聖人,當世的活神仙,哪怕是遠在萬里的武夫,也對他頂禮膜拜。


  一番話雖然聽起來不近人情,但話里話外都透著關切意味,完全沒把他當成身份低賤的配隸軍對待。

  李桃歌雙手抱住刀譜,深深鞠了一躬。

  離開校場,李桃歌回到營房,淨手,淨面,脫掉礙事的皮襖,從木門後面抄出一把細長的物件。

  七尺長物,一把硬木槍。

  李桃歌將槍反握,來到院中。

  如果說之前的李桃歌是唯唯諾諾的小綿羊,如今長槍在手,總算具備些邊軍應有的肅殺氣息。不過人家是器借人勢,他這是人借器膽,換成經驗豐富的老卒,一眼就能看出他是沒見過血的雛兒。

  李桃歌來到空地,單手平舉長槍,整個人如同石像般,紋絲不動。

  雪花欶欶飄落,少年手臂輕顫。

  一炷香。

  抖如篩糠。

  兩炷香。

  汗如漿涌。

  等到李桃歌變成了雪人,鼻尖白霧越來越濃厚,右臂幾乎失去知覺,這才放下槍,大口喘息幾次之後,交於左手。

  習武一道,講究的是循序漸進,練氣之前,先練骨,練血,練皮,骨血皮不穩,無法叩開第一境觀台大門,縱然是天縱之才,也要一步一步升品跨境,偶有平地起驚雷的妖孽,在歷史長河中猶如曇花一現。

  李桃歌體內有多處暗疾,尤其是強開觀天術,導致元陽外泄,按理說早該死翹翹,可除了感到乏力之外,並沒有其它隱患,李桃歌琢磨著,該不會是年富力強暫且壓下,等到下次受傷時一併算帳。

  管他呢。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

  死就死。

  沒死之前,姑且先學會技藝傍身,想在邊疆立足,靠的可不是陰謀算計。

  殺人技,亦是救命法寶。

  李桃歌看似平和,實際有股子犟勁,當初入宮時,敢指著芒鞋宰相馮吉祥破口大罵,試問天下英雄,有幾人具備如此膽魄?

  習武時也是如此,頭次舉槍,就把自己給舉暈了過去,李桃歌醒來後洗了把臉,第二天照舊,暈是不暈了,時間也與日俱增。

  喘勻氣息,李桃歌將長槍交與左手,依舊是簡簡單單的平舉,依舊是脊樑繃的筆直。

  老孟說過,月棍,年刀,一輩子槍,想要把槍練到爐火純青,幾十年都未必能做到。那些用劍作為兵器的憨貨,看起來風流瀟灑,上了戰場,人和劍一同丟出去,連胡蠻的馬都碰不到,一丈以外就被長兵器穿成了肉串,要多拉垮就有多拉垮。

  普通士卒,一般會挑選長刀作為趁手兵器,蠻子兒時能騎羊,引弓射鳥鼠,歲數稍微長些則射狐兔。生在馬背,長於馬背,無論男女,無論老幼,都能騎烈馬,挽強弓,舉國皆兵。

  長刀,則是迎戰蠻子騎兵的最大殺器!

  李桃歌獨愛槍。

  因為便宜。

  吃百家飯長大的少年,對於身外之物格外吝嗇。

  打造一桿槍,最多需要兩斤精鐵,長刀則最少需要五斤,李桃歌精打細算慣了,雖說這筆錢不用自己掏,但國庫的錢也不是大風颳來的,又不上陣殺敵,用槍還是用刀,只能耍給馬兒看,所以能省則省。


  練完槍,李桃歌隨手抱起門後散亂的兵刃,放進木筐中,又去馬廄牽了一匹老馬,走出大營。

  日日操練,免不了磕磕碰碰,幫袍澤修補兵刃,也是李桃歌主動請纓,反正訂購馬掌需要常去鐵匠鋪,一併代勞了。

  鎮魂關不僅有兵卒駐守,還有大量家眷,加上唯利是圖的客商和走投無路的遊俠兒,世代繁衍生息,形成了魚龍混雜的局面。

  都是人精,自然沒那麼太平。

  關外亂,亂在血雨腥風,關內亂,亂在人心叵測。

  一分便宜,往往要付出三分利息。

  李桃歌牽著馬,蹓溜噠躂,不管是陌路人還是熟面孔,逢人便笑。

  這點不是臭脾氣老孟教的,生性使然,不管是在燕尾村還是在相府,李桃歌從來不得罪人,除了那個鄒家紈絝鄒明旭,似乎跟誰都能合得來。

  來到掛有藍布招牌的鐵匠鋪,還未進門,熱浪迎面而來,伴隨著叮叮噹噹巨響,震耳欲聾。

  李桃歌拴好馬,抱住木筐,邁步走入屋內。

  一名四五十歲的壯漢站在火爐旁,揮舞著鐵錘,胳膊和大腿比常人粗了一倍有餘,濃眉闊口,高大雄健,威猛的不像話,賣相比邊軍還像邊軍。

  揮錘,落錘,肌肉虬結的雙臂上下自如,似乎幾十斤的錘子比棉花都輕。

  李桃歌捧著木筐放到地上,彬彬有禮笑道:「百里先生,又要麻煩您了。」

  哧。

  複姓百里的鐵匠把通紅的鐵塊丟入冷水中,望了一眼木筐,聲音有股子粗礪味道,「三兩銀子,明日未時來取。」

  李桃歌跟百里鐵匠打了一個月交道,知道他惜字如金,廢話不肯多說半句,而且從不議價,說三兩銀子,少一個銅板都不行。

  「好。」李桃歌欣然答應,從口袋裡數出碎銀,放到火爐旁邊。

  正要轉身離去,身後突然響起一聲甜甜脆脆的女聲,「桃子哥哥!~」

  影子閃過,乳燕投林般掠到李桃歌身後,碎花棉袍,雙眸水潤,一笑,擠出淺淺梨窩,說不盡的甜美可愛。

  「就猜到你今天會來,我厲不厲害?」音色如絲竹動弦,煞是悅耳。

  小丫頭是鐵匠的寶貝獨女,名叫江南,正處妙齡,幾年前隨同父親來到鎮魂關,定居於此。

  小江南身段嬌小玲瓏,長相楚楚可人,不張口,典型的小家碧玉,可熟知她的人,絕對會對這個形容一笑了之,或許是受到邊塞的風沙灌溉,小江南愛說,愛笑,愛動,愛鬧,跟傳說中溫雅賢淑的女子一點都不沾邊。

  起初,旁人說這父女倆長相八桿子打不著,定是不尋常關係,因此嚼了不少閒言碎語,百里鐵匠聽到後,二話不說,用錘子把嚼舌根人家的屋頂砸了個稀巴爛,這才堵住了悠悠眾口。

  望著水嫩如玉蘭一樣的俏丫頭,李桃歌不自覺低頭,試圖遮掩住發紅的面頰,吭哧道:「嗯,厲……厲害。」

  比他矮了半尺的小江南歪著身子,探出腦袋,壓低聲音笑道:「桃子哥哥,你又害羞了,臉蛋比爐火都紅,真好玩。咱們都認識好久了,怎麼還像個羞答答的小姑娘?書中說,見到中意的人,會情不自禁臉紅,難不成你喜歡我?」

  李桃歌別說答話了,頭都不敢抬。


  他和女孩子打交道的次數屈指可數,哪曾見過如此離經叛道的女孩,認識沒多久,就上趕著問喜不喜歡,換成在京城,絕對是一樁笑柄。

  哀其家門不幸的百里鐵匠狠狠砸了下鐵錘,來維護當爹的尊嚴。

  鎮魂關民風彪悍,經常看到一言不合拔刀相向的場面,可即便再彪悍,也沒聽說過未出閣的黃花閨女,大庭廣眾之下主動調戲少年,尤其是自家門的事,還當著自己的面!傳出去成何體統?!

  聽到鐵錘作響的小江南瞅了眼老爹,揚起下巴,聽見也當沒聽見,舉起早已備好的木盒,端到李桃歌面前,柔聲道:「上次你說京中那些糕點很好吃,我試著去準備一些,栗子糕和蜂糖糕實在找不到材料,只有豚皮餅勉強能夠湊齊。你拿去嘗嘗,看是否和永寧城大師傅做的味道一樣,哪裡不對了我再改。回去之後,你要儘快吃,放久了會壞。還有,做這東西很不容易,花光了我的私房錢,這月的牛肉湯都沒得喝了,不要分給老孟那些人,否則我會很不開心。」

  想到閨女親手做的糕點,自己都沒嘗過,卻白白便宜了外人,百里鐵匠咬著腮幫子,含怒砸鐵,一下比一下狠,一下比一下重,直至屋頂積雪都不斷震落。

  李桃歌看了眼獨自生悶氣的百里鐵匠,很識趣說道:「我吃慣了粗茶淡飯,不喜歡吃點心,要不然還是拿去給百里先生享用吧。」

  小江南背著手,無所謂笑道:「爹吃了幾十年糙米,肚子和點心無緣,你是京城裡嬌生慣養的公子哥兒,斷然不能受苦。」

  爐火襯托下,百里鐵匠面頰浮起鐵青色。

  李桃歌為難道:「謝謝。對了,以後能不能換個稱呼,聽起來彆扭。」

  彆扭是假,怕百里鐵匠生氣是真,未出閣的閨女,一口一個哥哥親昵叫著,以後如何嫁人?

  小丫頭可以肆無忌憚,他不行,百里鐵匠的大錘,遠比自己腦袋結實。

  小江南眨著漆黑眸子,詫異道:「不喊桃哥哥,那喊什麼?李哥?不行,生分了,還把你喊老了。歌哥哥?咯咯咯,豈不成了大公雞打鳴了。」

  哈哈哈哈哈哈。

  自己把自己給逗樂,小丫頭笑的花枝亂顫。

  李桃歌無奈嘆氣道:「那……隨你吧。」

  趁著百里鐵匠沒發火之前,趕忙開溜,在小江南含情脈脈注視中牽馬離去。

  出了門,李桃歌捧著木盒,重重出了一口氣。

  他見過的女人少,打過交道的更少,潑辣的西疆婆姨常見,直爽的小姑娘僅此一家。親妹妹李若卿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見了誰都要低頭含羞,同是朝陽盛放的年紀,百里江南的性格大相逕庭,莫非真的是一方水土養一方人?西北風喝多了,連性子都帶著一股金戈鐵馬的辛辣?

  李桃歌正在胡思亂想,肩頭突然傳來一股大力衝撞,虧的他這些天練槍練出了些門道,打了幾個趔趄後,勉強拖住了木盒,不至於讓小江南的一番心意滾落雪中。

  回過頭,四五名虎背熊腰的男子將他圍住。

  當中一人刀條臉,身形壯碩,眉眼中的刀痕平添幾分桀驁,嘴角掛有陰沉笑意。

  他?!

  李桃歌瞅見這人,心知不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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